只是,走上二楼之后,方才发现那一众护卫的房门前,包括耶律嫣然的房门前,都不知何时、被谁,各自挂上了一盏幽幽的红纱宫灯。幽暗的红光在深黯的走廊间,明昧成一片诡异之色。

秘色的手,在艾山的掌心里,悠然一抖。

怪不得胡姬能够毫不避讳地,从容地给他们讲了这个故事,而不怕惊醒了楼上的客人,更不怕这隐秘的内情被外人偷听了去……

也是啊,东来西往的过客,寻得一家客栈,原本就是来求一夜好眠的啊。住进客栈,又在这么幽深的夜里,能好好地睡上一觉,也算得是客栈老板娘的服务周到之处呢!

换言之,如果有不听话的客人,投宿客栈并非为了一夜好眠而来,那一定不是什么好人,那么胡姬他们自然有权利自卫,将这样的客官变成人肉军粮,也算情有可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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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终于渐亮,这诡异的一夜终于成为过去。

艾山一行人早早收拾好行装,一改往日要等到日上三竿才上路的习惯,趁着微熹的晨光,便已经走到了西路客栈的门外。

不想,西路客栈门口,已经先一步站满了人。缥缈晨雾之中,数百骑兵甲胄寒凉,一动不动、一声不响,保持着队列的严整。

见到艾山等一行人出来,为首的一个军官刚要发令,旁边的胡姬连忙走上前来,凑上那军官的耳畔低语了几句,那军官依然没有放松警惕,提马走上前来,仔细打量了众人。

这一打量不要紧,当那军官见着了艾山的相貌,忽地愣住了!之前面上的倨傲神色全都不见,代而起之的是一种恭敬之色,甚至不仅仅是恭敬,而是无上的崇拜与敬畏……

众人都愣了,只有艾山似乎没有太多惊异之色。

秘色从侧面望着艾山,看他那如雕塑一般完美的脸颊线条,不知怎的,心中竟然涌起一种陌生的感觉此番再见,时隔三年,这突然长大了的孩子,怎么似乎已经有许多许多事情厚重地隔在两人之间了呢?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几年中,究竟发生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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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清风徐来,缥缈晨雾微散,秘色抬眸望向那甲胄齐整的军队,这才猛然省悟,这是沙陀人的军队啊!

昨夜,胡姬说得明白,说今早沙陀人便会来取走那做好的人肉军粮。毕竟这是个无法公然说的出口的事情啊,于是乎沙陀人趁着熹微的晨光而来,倒的确是一个不错的法子。

秘色稍稍走神的当儿,更让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那军官尽管皱着眉头努力地思索了半天,但是他最终还是甩蹬离鞍跳下马来,走到了艾山面前!

气氛陡然紧张起来!艾山身后的那几个契丹侍卫已经将手放在了刀把之上,身形环绕在艾山周围,只等一旦那军官有所异动,便会第一时间抽出刀剑,以死相搏!

可是!让所有人都不敢想象的事情,竟然在这个晨光熹微的早晨发生,就在这个路边的小小客栈门前……堂堂沙陀国的军官,竟然一屈身,双膝扑通跪倒在了平民衣着打扮的艾山面前!

“少主!请恕小奴眼拙,没有一早识得庐山真面,冲撞了主人,该当死罪!”那军官一席话出口,更是让在场所有的人,目瞪口呆!

这一番,就连神色一直泰然自若的艾山,也不禁难掩惊讶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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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面一时间尴尬了下来。双方都不知如何反应才好。

亏得胡姬在畔,她摇摇头,无奈地一个苦笑,袅娜着腰肢走上前来,拉去那即便跪下身躯,依然几乎赶上她身高的军官,“朱邪将军,起来啦……你认错人啦……这位公子,不是的……”

军官抬眸望胡姬,“胡姬,你又戏弄我这个粗人!怎么会不是?”

胡姬微微皱眉,棕褐色的眸子里忽地似乎闪过一丝清愁,显得她整个人愈发娇媚堪怜,“我知道,不是的……”

胡姬似乎忽然之间便悲伤了起来,再不复她之前的爽朗模样,“朱邪将军,难道你还信不过我么?”

听见胡姬声音里微微的轻颤,那被称为朱邪将军的军官微微一愣,连忙站起身来,歉意地望着胡姬,“胡姬姑娘,你的话,我焉敢质疑?只是,只是他……”朱邪将军依然不甘心,或者说带着一丝流连地望着艾山,似乎心下依然带着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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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为了掩饰自己忽然而生的悲伤,胡姬连忙转过身来望向艾山一行人,语气客气,却隐隐夹了些微的刻意的疏远,“客官,时辰不早了,你们该上路了。这个时辰上路,刚好赶得及在天黑之前到达高昌城,否则你们恐怕还要多加一日的行程。”

秘色抬眸望向胡姬。不知为何,秘色总是觉得胡姬对艾山的态度有点不对劲。明明是充满了好感,却又总是刻意地疏离,更甚者会希望远远地将艾山推开,仿佛怕艾山勾起她心底什么悲伤而私密的往事……

秘色幽幽凝望艾山。难不成,在这远离的三年中,艾山又惹下了什么情债,伤过什么人的心?

一层淡淡的玄色迷雾,悄然笼起,环绕着秘色的心房,久久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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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三竿之时,艾山、秘色一行人已经走出了黄沙大漠,走进了一片绿洲。

一片片沙枣树和胡杨树,将这片绿洲遮蔽成水润的一颗露珠,盈盈荡漾在阳光肆虐、浩瀚无际的沙海之中,让人一见便心生沁凉之感。

这难得的舒畅,让一行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将干燥的热气从胸膛中猛力地吐出,再更加用力地吸入绿洲间莹润着的湿润清凉。。

秘色、艾山、耶律嫣然也各自从马车中走出来,歇息在树荫之下,吃一点从客栈带来的馕饼。

瑟又麦乖巧地依偎在秘色身边,吃着秘色递过来的食物。只有秘色知道,它一直尖竖起自己的耳朵,不时在空气中滤过各种细微的声波,做好随时保护秘色的准备。

秘色的心,不由得又飘得杳远,想起了那一年冬天的猎狼,想起了那狼王的悲壮之死,想起了还留在回鹘的买色兹,想起了那拥有奇异的、能够与狼沟通之能力的绝世少年玉山……

他……还好吗?

买色兹……是否,也长得跟瑟又麦一般大了?

三年前离开那夜,迷乱的梦中总是缭绕不散的人影,那眉间隐隐可见的一点胭脂记,又一次在幽深的夜色中飘忽而来,秘色微微闭眸,惊心动魄地发现,那点胭脂记竟然似乎越来越清晰,颜色越来越殷红!

“啊!不要”秘色忍不住惊呼出声!

“秘色。醒醒,做梦了吗?”艾山的声音敲入耳鼓,秘色一睁眼才发现,自己竟然在树荫下,睡着了。

心却依然砰通地跳个不停,秘色将头靠在艾山伸过来的手臂上,心下狂乱地沉默呐喊,“是艾山,不是玉山,不是玉山,不是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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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洲中,一片甜美的宁谧。水润清凉的空气,让每个人心底的烦乱,都渐渐平息了下来。大家各自享用着难得的片刻闲适,想着日落时分便可以到达高昌古城,这一路的危机终于渐渐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