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传膳的一众宫奴,秘色遵照宫中礼仪,轻轻垂首,眼神望住捧在手里的瓷瓶,谦谨而行。
鱼贯着登上原木的楼梯,忽听得身后有侍卫的呼喝声传来,“可汗驾到!闲人避让!”
身在楼梯之上的一众宫奴,不上不下,避无可避,只得侧身闪躲于一旁,尽量将楼梯上的空间全部让给随后拾级而上的可汗莫伦思。
所有的宫人全都敬畏地深深垂下头去,虽然没有中原那般严格的跪拜礼节,但是那种生发于内心的敬畏之情,却是相同的。
“腾腾腾”只听得木质的楼梯板上传来坚定而短促的脚步之声,转瞬那声音便已经来到了秘色身前。
从那脚步声中,听得出这人性格中坚毅的一面,还能感受到他急于赶路、急于见到那人的迫切心情……
这位一半邪佞一半温柔的黠戛斯可汗莫伦思,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秘色心底涌起串串好奇的浪花,就在那脚步声走到自己身前的刹那,顾不得由此可能带来的后果猛然地抬起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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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否有一块极致碧绿的翡翠,在午时的金色阳光下,急闪而过?
是否是盛夏的风吹过层峦叠翠的山林,掀起碧浪层层,翻卷涌动?
是否,是山间碧水清流,映满春树的秀色,印上苔青的凝幽?
或者,是否,是一抹穿越千年的深幽凝望,碎拢满雾霭却不改殷殷的情意?
秘色深深地愣怔着纵然千般想象,万种猜测,却都不敌真实的一次凝眸!
那碧绿如翠的双眸,直如波上寒烟,天边碧落(碧落为道家的第一层天,碧霞满空)!
黠戛斯可汗莫伦思,终于从想象之中走进了现实,殷红如血的锦缎长袍,碧绿如翠的深情双眸,墨黑如缎的闪亮长发,白皙似玉的细致肌肤……
最销魂,竟然是他绽开在眼角眉梢的一缕笑意,如潋滟招摇的曼陀罗,吐满艳丽的蕊,凝住千般风情、万种风华!
更让秘色几乎惊呼出声的是,他的眼角,合着太阳穴处,黥着一朵大而艳丽的花朵!花茎袅娜而妖娆,殷红着爬满他浓丽的眼角眉梢,更加显得他脸上的笑,艳若芙蓉!
这个男子秘色心下止不住地轻颤他哪里是凡间的人类,他的俊美合该是天上的神祗,或者是山林间的精灵!否则,怎会这般冶艳,这般妖娆!
纵是女子、绝色的女子,站在他的身畔,也会失却三分颜色,没有他的艳丽,没有他的邪魅,没有他眸子里的勾魂摄魄,没有他笑靥间的动魄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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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感受到了身畔一道奇异目光的注视,从秘色身前走过的莫伦思忽地放慢了脚步,甚至停下身子,转过头来,一双碧绿的眸子映着殷红的微笑,缓缓投向秘色的方向而来……
“大胆奴才,还不垂下头去!可汗威仪,岂是你可随性观瞻?!”跟随在莫伦思背后的红发侍卫虎声吼喝,吓得一众宫奴纷纷俯伏于地。
迪丽拜尔见状,连忙走上前来,深深躬下腰身,“可汗恕罪,可汗恕罪……这是昨儿刚刚进宫来的宫奴,老奴还未来得及调教,许是因为仰慕可汗的威仪,于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可汗还请宽恕于她,老奴一定带回去,重重责罚,严加管教!”
莫伦思反倒反应不那么敏感,潋滟的微笑暖若春花,只是轻轻地问迪丽拜尔,“呵呵,难得见到一个敢盯着本汗看的宫奴……不用为难她了,不过就是看了本汗几眼嘛,不打紧的。对了,这个宫奴叫什么名字?”
迪丽拜尔赶紧躬身回话,“哦……她,她是个汉人,昨儿才进宫,还没来得及给她换个宫中的名字。”
莫伦思轻轻点头,“是这样啊……”说着身形已经向前走去,却又突然停下脚步,再回头望一眼秘色,“她手里捧着蛇脂膏……原来她就是那个让他乖乖敷了药,又接下来要喝牛奶子的那个宫奴吧?……”
迪丽拜尔连忙满脸陪笑,“是的是的,就是她……”
秘色闻言却是心下重重一震!原来这消息已经这么快地传到了莫伦思的耳朵中啊!
究竟,该说是可汗对那人关切入微;还是应该说,这位美艳如女子的君王,其实对这个国家的处处有着可怖的控制力!
尤其,这几件事在莫伦思的口中连缀起来,怎么听起来会是那般地诡异,似乎莫伦思已经根本认定,那人能够乖乖地敷药,包括其后主动要吃食,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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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伦思含笑又望了望秘色,碧绿的眸子荡漾起金色的微波,“呵呵,好啊,本汗真该好好奖赏于你。这样吧,恰好你还没有宫里的名字,就让郎君他亲自给你取一个吧!”说着,莫伦思已经带着满面的笑意,大踏步向前走去!
迪丽拜尔抚着胸口,脸上带着又惊又喜的表情,等着莫伦思走远了,方才扯了一下秘色的衣袖,“哎哟!吓死我了!你怎么那么冒失啊,不要命了啊!不过,合该你福大命大造化大,可汗非但没怪你,还让郎君亲自给你取名字!你可要知道,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次啊!在宫里,你的名字是谁取的,就等于确定了你的保护人!那位主儿可是最得宠的郎君啊,有了他当保护人,你以后的日子还用愁嘛!”
宫中的名字……原来还有这样的缘由?
可是,却又不知为何,秘色心底总是闪过黑色的忧虑,不是很浓,却一小团一小团地缠绕住心魂,无法释怀可汗莫伦思他这样做,真的只是因为我顺利地让那人敷药了吗?或者是真的想要奖赏于我?不对啊,似乎不对啊……到底是哪里不对?到底是所为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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惴惴着一颗心,随着传膳的宫奴终于顺利地抵达了最高一层的洞室。洞室四周的玄色轻纱已经卷起,山壁上方形成的自然天井里有金色的阳光条条筛下。洞室中氤氲缭绕着浓郁的芬芳,耳畔有袅娜的丝竹清音曼妙。
秘色极尽克制地悄然扬眸白玉榻上,那人已经披衣坐起,黑色的长发柔柔地垂下,仿佛世间最为珍异的丝缎,光华隐现。可汗莫伦思同坐于榻上,正将一袭纯黑的丝袍披上那人的身子,碧绿的眸子里潋滟着浓浓的情愫,深得仿佛春水幽潭,碧波含翠……
迪丽拜尔深深躬身,“可汗,郎君,早膳已经备好,请二位用膳……”
可汗莫伦思微微颔首,“摆上吧!”
秘色身前的宫奴们,一个个将手中的盘碟送上前去,摆上白玉榻上的香檀矮几。每一个盘盏,莫伦思都要亲自用白瓷的羹匙尝过,方才决定那盘盏中的菜肴是撤下还是留在桌案上待用。
秘色的心思全都牢牢牵挂在那人的身上。身边一干人等这般地忙碌,可是那人却依旧无动于衷,连头都没有抬起,看都没看过一眼。
莫伦思亲自用玉筷夹起一箸菜肴放在那人面前的白瓷浅碟中,柔声劝诱,“这羔羊肉乃是在母胎中未足月便活取了出来的,肉质极嫩,入口即化,最是滋补身子,你尝尝看。”
那人却依然无动于衷。场面不由得微微冷场,旁边的一干宫奴全都暗自捏了一把汗,却谁都不敢发出哪怕一丁点声音来打破眼前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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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着前面负责传膳的宫奴们,已经一个个将手中的盘盏送上了前去,然后从两边退了开去。不经意间,秘色已经置身于可汗莫伦思与那人的视线之中……
一望见秘色,莫伦思忽地微微轻笑,连忙转换了话题,微微侧头对那人说,“这汉人的宫奴,就是昨儿给你敷药的。侍卫们来报,说你很是喜欢她的手法……恰好这宫奴昨儿刚进宫,还没有个恰当的名字,不如,你帮她取一个吧……”
那人依旧恍若未闻,气氛在一个小的高潮之后又刷地冷了下去。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今儿又将以冷场结束之前,那人忽地幽幽扬声,“就叫帕里黛吧!青黛即为翠色,倒是衬她……”
肃立于两边的所有宫奴,都是不由得重重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