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理朵姐姐,你醒了吗?”耳畔传来清脆的银铃和鞭鼓之声,秘色努力抬眸,这才发现,瑜闾笃姑正在围绕着床榻飞旋而舞,见到自己醒来,也顾不得手上的用具,噼里啪啦落了一地,急急奔到自己的身前。

秘色努力点头,“米馨儿,我没事了。辛苦你了……”

秘色不着痕迹地悄悄将手从陆吟的掌中抽出,她不忍心让米馨儿看到这样的一幕。

米馨儿颤抖着嗓音,“月理朵姐姐,你要好起来啊……知道吗,你都已经昏睡三天三夜了……哥哥激怒之下,已经斩了三个大夫了……”

***********

一个身影乒乒乓乓着从帐门外奔入帐中。

秘色抬眼竟然是那素来沉稳的契丹可汗耶律亿……

耶律亿顾不得形象,三步并作两步奔到秘色榻前,一把攥住秘色的手,“秘色,你醒了么?太好了,你终于醒来了……”

心中那所有曾经涌起的怀疑和怨怒,在这一刻,悄然遁去……这少年得志的契丹可汗,何时这般狼狈过,何时这般毫无掩饰地将心情写满面容?就算就算他与陆吟的三年之约里,对自己有过隐瞒和欺骗,但是他对于自己的关心和呵护,却是千真万确啊……

秘色努力绽开一朵弱弱的微笑,朝向身边的每一个人,“让你们……挂心了……没事了……放心……”

耶律亿望向帐内的人,包括陆吟和米馨儿,“你们,都退下吧。我想跟月理朵姑娘独处一会儿,不经传唤,你们都不用进来……”

陆吟欲言又止。米馨儿眸子微闪。但是都被耶律亿面上坚定的神色阻住,默默地退出帐去……

*************

耶律亿定定望住秘色,目光沉沉,“秘色,我知道这样的一天终会来到……我必须要向你讲清楚陆吟之所以来到契丹,成为我麾下将领的原因。我知道,可能我们之间闪烁的对话,会让你产生种种猜测我不怕你误会了我对你的心,我是怕你因此而伤了你自己……”

秘色悠然垂眸,原来自己的一切心事都逃不过耶律亿的眼睛。

耶律亿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将秘色下颌转过来,面对自己,“秘色,听我说,一切并不是你所想象的样子……这三年来,你都在潜心做瓷,可能并没有太关注天下的大势。目下,唐皇势微,宦官与朝臣争权夺利,龃龉不断,堂堂大唐帝国如今已然风雨飘摇。就在月前,大唐发生了一件泼天的大事,梁王朱全忠进宫尽诛宦官;并且大肆驱逐朝臣,并全部杀死于白马驿站,投尸于河……大唐大势去矣!”

耶律亿说到这里,忧心地看着秘色瞬间失去血色的脸颊,犹豫着自己是否应该继续说下去。秘色看出了耶律亿的犹豫,追着问,“那么陆吟呢?”

耶律亿喟叹,“虽然陆吟早已经辞官归乡,但是朱全忠一直想要延揽于他。陆吟的性子你也知道,他不可能为这乱臣贼子卖命。可是一旦陆吟不从,你想朱全忠怎么可能让陆吟成为自己的心头之患……我多年前早就听说过陆吟的威名,心中一直非常爱惜于他……就连那次在回鹘的契丹酒宴上救下你,其实也是因为听到了你是陆吟的妻子……这几年来,我一直千方百计寻找他的下落……又因为三年前意外地将你带来契丹,于是我便用你的消息引他来契丹。我们之间有三年之约,就是我要求他在三年之内不许见你……”

秘色的身子轻轻一颤,“为什么,三年之内不许见我?”

耶律亿面上微微窘迫,“秘色,我承认是我有私心……好不容易能够将你带来契丹,守在我的身旁,我希望你能够在三年之中看到我的存在,看到我的感情……如果陆吟提前出现,那么我就连一点机会都没有了……而且,这也是为了陆吟。他刚来到契丹,非常地不适应,心理上总会有隐隐的抵触。我想让他沉下心来,好好地了结我们的契丹,了解天下的大势。如果他提前见了你,很可能会乱了他的心……秘色,请你原谅我的自私……”

秘色眼神微微荡漾,问耶律亿,“那么,后来呢?”

“后来……”耶律亿嗓音更加深沉,“后来陆吟在这三年里,大致得知了你在回鹘所遇到的情况。他主动提出不在你面前亮出真正的身份……他说,他不想让你再陷入两难的境地,不想让你为了记挂曾经的情分而违反自己心内真实的愿望……他说,或许,你在心里依然忘不掉回鹘的人啊……”

秘色的泪,静静滑下。

原来,就连陆吟都看得这般清楚么?原来自己迷乱混沌的心,其实早已经昭然若揭了么?

回鹘……

忘不了……

忘不了那些心痛,那些过往,那些缱绻的深情,那些痛苦的选择……

在契丹的三年,自己其实一直都是躲在瓷窑里啊。热爱做瓷不过是一个借口,自己只是想用它来占据所有的心绪,以免心海中又浮现出那些事、那些人……

回鹘……

恸与梦,情与伤,交织成我永远忘不掉的梦……

一梦便是千年。

无法醒来……

五 契丹 15、述律平【求鲜花】

**********

秘色的身子刚刚大好起来,陆吟便又带兵出征。送行的酒宴上,所有人对秘色都是含混其词。

陆吟碍于耶律亿在身边,几次望住秘色,欲言又止。

秘色倒也没有多想,只以为是耶律亿和陆吟担心自己大病初愈,说了兵戈战阵之事,怕影响了自己的康复。

只是,不知为何,却于不经意间,从陆吟的眸子里,瞥见一缕痛惜之色……

痛惜……为何?

*************

陆吟带兵出征走了之后,瑜闾笃姑已经悄悄地准备起了嫁妆。一个女孩子的心意都已经被那些印满欢庆颜色的物件点点透射而出,曾经高高在上的萨满奥姑,如今也是一个怯生生的待嫁新娘。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秘色陪着瑜闾笃姑一点点拣选出来,又经了秘色的巧手,该绣的绣,该熏香的熏香,让瑜闾笃姑无限惊讶于汉人置物的精致。

这日,两个人正在秘色的帐篷里忙着,忽然门外传来一个嗓音,有如山泉清冽,本是甜美,却偏偏夹杂了冷冷的冰凌,“月理朵,在么?”

秘色本能地答了一声儿,“在呢!”

只见帐帘一挑,一个紫色的身影披着一身的阳光,跳入了视野。

秘色一愣,打量着眼前这个姿容秀丽,眉眼之间却带着冷冷冰霜的姑娘。这姑娘个子不高,年纪与瑜闾笃姑相仿,身穿亮紫色织锦长袍,头戴白色鹿皮帽,脚下蹬一双白色小牛皮尖头靴,整个形象亮眼、娇俏,却隐然有拒人千里的气质,让人不得不仰望之。

更让秘色惊讶的是,这少女腰间斜挂着尺余的银色腰刀,背上还背着一柄长长的白色弓箭,整个人平添了一丝英武之气,越发显得她夺人双目。

***********

秘色打量这个英姿勃勃的紫衣女孩的同时,那女孩也在仔细地打量着秘色。良久,那紫衣女孩率先开口,高高地扬起下颌,目光清冷,“你就是月理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