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庆文也笑了笑,再看着梁鹂,忽然让她侧过半边脸面向日光灯,说道:“她这里长了块桃花癣。”
“真的?”沈家妈半信半疑,拉过梁鹂觑眼细量:“还真是有,我都没注意!”梁鹂红了脸,她现在晓得爱美,也正为这块白斑烦恼着。
“不要紧!”赵庆文道:“明天我开药让宝珍带回来,维生素 B 口服,癣处再涂抹硫磺软膏,很快就会好转!”
梁鹂心底很喜悦,看这位叔叔就像看救命恩人一般,突然觉得他长得像一个人,却又记不起来。
沈家妈笑道:“还是小赵侬仔细。阿鹂,去两楼把宝珍叫回来。”
“不用不用!”赵庆文道:“让伊把电视剧看完。”
“早结束了,片尾曲都从窗户外飘进来......晓军,再拿些土豆和葡萄干,让阿鹂带给陈阿姨!”
沈晓军走开又回来,拎着个袋子:“阿鹂快去!”梁鹂正无以回报,自然义不容辞,接过往门外走。
沈家妈这才追问:“宝珍又同侬闹脾气啦?”见赵庆文很含糊地点点头,叹息道:“宝珍就是脾气犟,人倒不坏。那你们谈恋爱也有三年快,该了解的也了解了。可有做进一步的打算呢?”
赵庆文是聪明人,听出弦外之音,便不相瞒:“宝珍同我生气也为这个。阿姨晓得,我家里面积最多比此地块大三四个平方,除爷娘外,还有个哥哥没结婚,我同宝珍结婚,要委屈伊住阁楼,伊不肯,讲阁楼冬冷夏热,爬上去直不起腰。”张爱玉沈晓军听了,面上都有些讪讪。
赵庆文倒未多想,接着道:“恰我表叔在浦东有一处两室户房子,把伊两万块就过户。我问宝珍的意见,伊死也不肯。”
沈家妈撇嘴道:“宁买浦西一张床,不买浦东一套房,还要两万块,就算宝珍肯,我也不答应。”
赵庆文一时无话讲,只低头喝鸡汤,汤鲜腻多油,仍难掩失落的情绪。沈家妈几个也沉默下来,窗外马路上有汽车摁喇叭吧吧的声音,都心神不定的,还是张爱玉喃喃了一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呢。”
梁鹂借着自下而上的灯光,楼道狭窄陡峭,她扶着墙慢慢一步步下楼,怕不慎摔下去,三楼住的那户牛肉面馆老板一家没回来,房门挂着把铜锁。另一户好像是孙家,隐约有闻女孩儿朗朗读书声。下到二楼,仍然是只关着纱门,一楼有人在做晚饭,一把带水的青菜炸在油锅里。
梁鹂才要敲门,听见有人踩着木梯上楼,很快到她面前,是陈宏森,他边走边在吃紫雪糕。
看到梁鹂他也是一愣:“你在我家门口干什么?”
“我来叫姨姨回家。”
陈宏森就要开门,忽然顿住,朝她低声道:“我今朝不小心跌倒在你面前,不许跟别人说一个字,听到没有!”
梁鹂眨巴两下眼睛,纠正他的措词:“你不是跌倒,你是跪在我面前。”
跪......陈宏森的心像被猫挠了两爪子,朝她逼近两步,一条胳臂撑着门框:“嗨,你还来劲了,我说跌倒,就是跌倒!”
梁鹂后退两步,背贴紧墙,仰脸看他,灯泡昏黄,他的眼睛乌黑闪亮,她想了想认真的问:“你要打我吗?”
陈宏森摇头,他才不会打女人。
梁鹂道:“算你走运!”她很能打架的,在新疆时把维吾尔族的男孩子都揍的哭爹喊娘,面前这个她根本不放进眼里。
陈宏森显然不知自己逃过了一劫,还在耍狠:“男儿膝下有黄金,我怎能随便跪呢,是躲避那只猫时,因为惯性滑倒你面前。”
“不管你是跌倒,还是滑倒。”梁鹂嗓音铿锵有力:“你就是膝盖着地跪在我面前。”
“你小声点儿!”陈宏森咬紧牙关,探头往一楼看看,孙叔叔盛出一盘青菜,又在往锅里倒油。他松口气,不高兴地说:“跪跪跪,你字典里只有这个字吗?”
梁鹂道:“你就是跪在我面前嘛,再要耍赖皮,我找外婆和陈阿姨来作证。”
陈宏森立刻软了一半:“好吧!你说跪就跪,但不许说出去!”
“你是在求我吗?”梁鹂的思路很清晰:“求人要有求人的样子。”
陈宏森瞪着瘦弱的小丫头,他原以为三言两语就能把她唬定的......大意了!
“你想怎么样?”
梁鹂指指他手里的紫雪糕:“这是什么?”
“紫雪糕!”陈宏森送到她面前,他已经吃了一些,外面是厚厚的巧克力,裹着雪白凝固的奶油,上海最好吃的冰淇淋,价钿不便宜,一元钱一支。
“给我尝一口。”梁鹂说,寻到他没有咬过的地方下嘴,咯嘣脆响,巧克力的香甜混着奶油的冷腻,在嘴里奇妙的融化。
“好吃!”她点点头,再好吃她也只吃一口,说话算数。伸手一把拉开纱门走进去,陈宏森紧跟着:“嗨,我给你尝了,你不能......” 他倏得闭嘴,姆妈过来了。
“阿鹂来啦!”陈母笑着走近招呼,梁鹂换了拖鞋,再把袋子交给她:“我来找姨姨,她的男朋友来了。”
陈母道谢着接过,一面给她指路:“你顺过道往里走第二间,宝珍和雪琴在里面。”
梁鹂揉了揉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见,陈家住的房子竟然这么大......
第捌章
门没有关实,梁鹂推了推,探进头来喊一声:“姨姨!”
雪琴招呼她进来坐会儿,继续把新买的磁带卡进录音机里,按下“开始”键,宝珍盘腿坐在床上翻看《大众电影》,忽听音乐起,尖叫一声:“张国荣,倩女幽魂。”
“我找人翻录的。”雪琴笑着从桌屉里拿出一个进口饼干铁盒,打开盖递到梁鹂面前:“想吃什么自己拿。”
满盒子被漂亮玻璃纸包裹的糖果,梁鹂瞪圆了眼睛,一下子把来的目的忘到九霄云外,乐颠颠在那埋头挑拣,都想吃,好想要。
雪琴和宝珍嘀咕:“我总有种预感,哥哥要退出歌坛了!”宝珍不信:“他又获得了劲歌金曲奖,风头正健,哪里可能呢!”
雪琴信誓旦旦:“年底,至多年底,就有大动荡。”
宝珍指着《大众电影》封面上的费翔:“告诉侬你个秘密,前年春节晚会后,我也写了封交友信寄到中央电视台,后来才晓得,伊他拉收了几大麻袋的交友信,都要和费翔轧朋友谈恋爱。”雪琴抿嘴轻笑:“侬寄交友信,就不怕小赵吃醋?”宝珍嘟囔:“勿要提伊,听到名字就出气。”
“哪能啦?”雪琴追问。宝珍小声道:“姆妈催我快点嫁出去,小赵讲没房子,结婚要蹲在阁楼结,我是晓得蹲阁楼的苦,空间狭小,冬冷夏热,密不透风,而且不隔音,我那哥嫂......”她凑近雪琴耳根说,梁鹂耳朵竖尖了都没听清,雪琴红着脸笑了:“怪作孽哦!”
“是地呀,所以我打死也不蹲阁楼。”宝珍道:“前两天,又提出他的表叔在浦东有一套房,表叔年底要出国,愿意两万块把房子卖给伊。”
“啥地段啦?”
“叫啥烂泥渡路,皆是棚户区和田地,和浦西好较很不能比。”宝珍郁闷地说:“宁买浦西一张床,不买浦东一套房,我才不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