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1 / 1)

半子 王夫南叶子祯 2221 字 4个月前

“那是你自己定的规矩罢?我从没读过这一条。”

“……”

许稷顿时哑口无言,王夫南伸长手一勾,大大方方揽过她肩头:“你方才也没有吃饱,再吃一顿又能如何?”

许稷深知敌我力量悬殊,最终识趣地随他去了小厅。

小厅面朝庭院,两边矮窗支起,长案设于厅中央,下铺蔺草席,有软垫可坐故而不冷。许稷在他对面坐下来用饭,只顾着低头吃,酒几乎沾也不沾。

在高密三年,她极少饮酒,怕随时会有事,不敢有所松懈。出了高密,这习惯也保留了下来,若非必要则不沾酒。但这样一直紧绷着,她已经回不去在长安时的自在与惬意了。

王夫南看得出她心中有事,也不逼她喝酒,轻叩桌面,屏风后便响起了琵琶声。

琵琶声乍然响起,仿佛将心弦拨。许稷惊了一惊,那声音又低了下去,柔柔转转腻了一阵,忽又铮铮起来,急促过后戛然而止,没了音。

许稷回过神,低头吃了两口饭,那屏风后便又响起乐声。

之后接连弹了好几曲,就在许稷吃尽碗中最后一口饭时,屏风后走出来一位怀抱琵琶的女子。许稷赶紧放下饭碗,朝那女子看过去。那女子朝她一笑:“参军可还要听旁的吗?”

许稷摇摇头。

女子便又看向王夫南:“大帅呢?”声音柔柔,很是好听;眼眉笑如弯月,面目看着十分可亲。许稷不由多看了她两眼,却听王夫南说:“不用了,你请回去罢。”

那女子脸上有淡淡失望,却仍是抱琵琶一弯腰:“奴告退了。”

许稷见她离去,不由自主端起酒杯饮了一口,毫不在意地说:“那位娘子似乎很想留下来,大帅为甚么不留?”

“留下来做什么?彻夜弹琵琶给你听吗?”

“若在长安城,肯出平康坊至宅中弹奏,自然就是希望留下来。方才那娘子望向大帅的目光中尽是倾慕向往,如此解语花做不得枕边人吗?”不论长安还是地方,狎妓完全是再正常不过的社会风气,就连正房夫人也会给夫君安排家妓,且反而会被称赞贤德。

然王夫南瞥她一眼:“那不过是新兴士族放浪不羁的习气,王家是礼法旧门,没有这等爱好。”他说着饮一口酒:“何况我枕边应另有他人,解语花再美也不合心意。”

说这话时他径直看向许稷,目光真挚毫无遮掩:“你太不了解我了,我是有了婚约便不会乱来的人。”

他所指婚约,自然就是那门荒唐的娃娃亲,而枕边人,则是许稷无疑。

许稷听着指尖发烫,闷闷饮了一口酒:“那婚约不作数。”

“怎么不作数?”王夫南盯住她不放,“你阿爷答应下来,且我阿爷也认可了。若不是他眼下在岭南实在太远,我倒是可以领你见见他。”

“胡说什么?”许稷皱眉。

“我二十八了,家中却无一人逼我娶妻。”王夫南给她倒满酒,“因我阿爷说,卫将军的女儿兴许还活着,容我三十岁之前等她。”

许稷闻言心滞,却又端起酒杯饮了一口:“三十岁之后呢?”

王夫南闭口不答。

这答案太显而易见了,他是嫡房长子,不可能为了连活着也不确定的人孤独终身。哪怕是为了王家嫡房的血脉考虑,最终他也要接受家庭的安排娶妻生子。

“三十岁之后,这婚约便无效了是吗?”许稷指尖发麻,却稳稳搁下酒杯:“那十七郎就再等三年吧,到时候自会有合适的枕边人。”

王夫南顿觉胸中一阵闷痛,许稷这话实在太堵人了。若他不理解她,大约气气就过去了;可他偏偏十分理解她,知道她为什么要说这番话。

他们之间或许不存在什么天大的误会,但就是难到一起,他行一步,她退一步。他往前走得急切,她退得也心痛。

他不能逼她,纵然她心中也存了几分情思。

横亘在他二人之间的滔滔江河,不仅仅是千缨,还有各自的理想与抱负。

为区区个人情义而放弃这一切,似乎是不大可能的。

念至此,王夫南非常难过。

他抬起头,复看向许稷,壮着酒胆卑微又真挚地进行首次告白:

“我甘愿成为你的秋晨之露。”

许稷看着他,目光几乎未移开。她又壮饮了一杯酒,薄情寡义地说:“秋晨之露?见光就消失殆尽?十七郎难道是想做我的地下情人吗?”

一字一句,悉数挑开,不给半点面子。

“方才还嘲笑新兴士族作风放荡不羁,眼下就开口要做情人,十七郎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许稷越说越觉得自己刻薄,但她只能将这张脸撕破:“下官虽不是出身什么礼法旧门,但眼下一点也不想学同僚们找情人。”

她搁下杯子起了身,却因太激动的缘故一时没站稳。

她晃了晃,侧过身要出门,走两步,又说:“都是酒话,今夜过去请十七郎当做甚么都未发生。”

说完话她整个人都发冷,全然不知怎么走到了客房,又怎么挨着千缨睡下。

千缨喝多了酒浑身热烫,许稷挨着她痛苦地蜷缩成一团。

想亲近,却又无法伸手,心中隐约萌发的情思最终被她自己搬起来的一块大石毫不留情地压了下去。她紧按住那大石,却能感受到这努力压制下的血脉勃动,愈动愈疼,愈是无奈。

自我的斗争比起与他人斗来,难上百倍。

她不知自己会在这条路上迷失还是及时归返,失控感让她感到痛苦。

千缨睡着睡着咕哝了一声,转过身面对着她继续睡。许稷叹口气,冰冷的手伸过去握住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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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尚有人可温暖,而另一边,就当真是寒衾孤枕。

王夫南辗转反侧,最后坐起来,只能见地上凉凉月光。于是最终还是拎了酒至堂前,对着寂寞月色,将夜风下酒,饮了个干净。

许稷今晚断了他最后一条路,将他堵在深深暗曲中,不得他再前一步,也不会再伸过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