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绀:天青色,一种深青带红的颜色。 ②檠:灯架,也指灯。 ③冰蟾:月亮。 ④琼瑰暗泣:谓暗泣流泪,泪如珠玉。《左传》成公十七年:“声伯梦涉洹,或与己琼瑰食之,泣而为琼瑰,盈其怀。” ⑤化鹤归来:传说中丁令威事。参见王安石《千秋岁引》“华表语”注。 ⑥端的:确实。句中倒装于末。 ⑦蓬壶:蓬莱、方壶,海中仙山,此指代水中汀洲。蕖,荷花。 ⑧花院梨溶:晏殊《寓意》诗:“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 ⑨柯云罢弈:入云山打柴,看人下完棋。《述异记》:晋王质入山打柴,遇仙人对弈,弈罢,斧头柄(柯)已烂,时逾百年。 ⑩樱桃在:《酉阳杂俎》:某梦邻女赠樱桃二枚,食后醒来,方知是梦,然枕边犹有樱桃核。 ?乍可:宁可。 ?伊凉:《伊州》《凉州》,皆曲名。
【语译】
黄昏时,在天青色的烟霭中,南飞的大雁消失了踪影。渐渐地已有零零星星的鼓声和钟声响起,市街上的喧闹开始停息了下来。靠在寒伧的墙边的孤灯,在风中摇晃。云间露出明月,洒下银光,透过结满蛛丝的帘间空隙照了进来。我独自暗暗地垂泪,想到今夜乡关处处,都将铺满白花花的寒霜了。即使我像成仙后化鹤归来的丁令威,又有什么用?世道已大变了,真的,我把往昔来到故乡的种种情景都已忘却。
那时候是何等欢乐啊!在恍如仙境的汀洲上看水浸新荷,在开满梨花的院落里赏溶溶月色,我们曾在春夜里欢饮达旦。但就像古人上山砍柴,观一局棋完,斧柄已烂;恰如枕上醒来,见梦中吃过的樱桃,尚有核在,而梦境却再也找不回来了。我劝月儿,你宁可把清光投向那幽静的小窗,也别去照那些整夜在红楼里吹笛寻欢的人。我怕如今人间的乐谱已更换成北方的曲调了,你嫦娥未必能听得懂吧!
【赏析】
南宋亡后,蒋捷曾在外流浪多年。这是他初回故乡阳羨(今江苏省宜兴市),在夜间望月,触动故国之思而作的词。从写月色与霜华看,当是秋夜。
词上片情调凄惋。从“绀烟迷雁迹”起头,写景中有象征意味。这“迷”字,字面上是说看不到南归的大雁了;但从情绪色彩看,未必没有自己心境迷惘、迷乱的暗示在。钟鼓渐起,“街喧初息”,此正夜静思集之时;风灯寒壁,“蛛丝帘隙”,其境况之凄凉可见。夜冷霜华重,恐也有遗民寥落悲苦的寓意在,非只写自然环境而已。想起当年丁令威化鹤归来,唱“城郭如故人民非”事,仿佛相似,但又不一样,化鹤成仙是超脱的,而词人却身历其境,无法从亡国的痛苦中摆脱出来,故用一“漫”字。所谓“忘却旧游”,实在只是内心愤激情绪的反应,是气话,其实他根本无法忘却。
过片用“欢极”二字,领起对昔日情景的回忆,是突兀的,初看不免有点奇怪:上片不是刚说过“忘却旧游端的”吗?怎么又记得清清楚楚了呢?所以我们才说他没有真的“忘却”。这与杜甫《兵车行》在写法上有一点很像,杜诗云:“长者虽有问,役夫敢申恨?”役夫刚说完岂敢申恨、不敢申恨,接着就滔滔不绝地申述起愤恨来了:“且如去年冬,未收关西卒。……”蒋词也正是如此。当年在水边、在院落,“醉连春夕”,欢乐难陈。岂料乐极悲生,到头一梦,世间已变,往事难追。将棋罢柯烂和梦食樱桃而留核两个典故,熔铸在一起来表述自身的感受,使句意更为警拔,这也足见作者善用事的语言技巧。末了“劝清光”五句,与上片末人事全非之意相应。“红楼夜笛”,指的是正得势的新朝权贵富家,所吹奏之北曲新调,词人厌闻,这其实也并不关乐声,而只是一种政治上爱憎态度的表白。怕“素娥未识”,说得风趣,也为紧切“望月”主题。
贺 新 郎
蒋 捷
梦冷黄金屋。叹秦筝、斜鸿阵里① ,素弦尘扑。化作娇莺飞归去,犹认纱窗旧绿。正过雨、荆桃如菽② 。此恨难平君知否?似琼台、湧起弹棋局③ 。消瘦影,嫌明烛。 鸳楼碎泻东西玉④ 。问芳踪、何时再展,翠钗难卜。待把宫眉横云样,描上生绡画幅。怕不是、新来妆束。彩扇红牙今都在⑤ ,恨无人、解听开元曲⑥ 。空掩袖,倚寒竹⑦ 。
【注释】
①斜鸿阵:谓筝上雁柱斜列如雁阵。 ②荆桃:即樱桃。菽:豆。 ③弹棋局:弹棋是古代的一种博戏;棋局,棋枰,其形状是中间隆起,四周低平,故高隆的中心部分以“似琼台涌起”来形容。李商隐《柳枝》诗:“玉作弹棋局,中心亦不平。” ④鸳楼:鸳鸯楼,宫中楼殿名。东西玉:又称“玉东西”,酒杯名。 ⑤红牙:漆成红色的牙板,打节拍的乐器。 ⑥开元:唐玄宗年号,正值唐朝盛世。 ⑦倚寒竹:杜甫《佳人》诗:“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
【语译】
重返黄金屋的梦想早已冷却。可叹她昔日弹奏过的秦筝上,斜列着的雁柱和根根丝弦都已蒙上了灰尘。要是她的精魂还能化作娇小的黄莺儿飞回去的话,一定还能认出那纱窗上旧有的绿色,也许还能看到一场春雨下过,樱桃已结出了如豆的颗粒。这憾恨呵,是永难平息的,你可知道?就像玩赌博用弹棋局上有一座玉台隆起,它的中心是不平的。我的身影已消瘦得可怜,便嫌烛光太亮,照见了自己。
鸳鸯楼上玉酒杯已经打碎,散落在地,我问你消失的芳踪何时再能重现,我用翠钗占卜,也得不到回答。我打算将你额前横着纤云般宫眉的芳容,用丹青描绘在生绡上,以完成一幅画像,恐怕那也只是旧时的装束,不是新流行的式样。彩绘歌扇、红牙檩板,如今都还保存着,恨就恨没有人还能听我再唱开元时代的歌曲了。我无可奈何地以翠袖掩面而哭泣,当天寒日暮独自倚在修竹旁的时候。
【赏析】
这首抒写故国之思的词作,利用了词体传统的婉约风格进行构思,写得很有新意。作者虚构一位已消逝了的美人,其身份像是皇后或公主,作为已灭亡的故国的象征。而把自己设想成她昔日亲近的侍儿女伴,尚留在现实世界里,苦苦地思念着她的女主人。
首句“梦冷黄金屋”,便交待了人物的身份、地位和处境。李白诗云:“汉帝重阿娇,贮之黄金屋。”(《妾命薄》)阿娇即汉武帝的陈皇后。这“黄金屋”,可以视作南宋繁华往昔的象征;如今早已是梦断难回了,就连主人弹过的秦筝,也尘封土积,成了遗迹,睹物思人,能不凄然?炎帝之女溺海后,化作精卫,这里想像其精魂“化作娇莺”自好,她并非决心要填平东海者,却又是承“秦筝”“素弦”想来,所谓“弦上黄莺语”(韦庄《菩萨蛮》)是也。古人闺房居室喜绿窗纱,故有“绿窗人似花”(同上)、“虫声新透绿窗纱”(刘方平《月夜》)等语。认出旧居已令人动情,更兼“荆桃如菽”,春色可怜,自然情更不堪。蒋捷喜欢描写樱桃,其《一剪梅》词“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数句,颇为人们所传诵。这些美好的想像中不能实现的愿望,都为下文积蓄着感情。“此恨难平君知否?”在通篇都以婉曲含蓄的语言来表述中,出此一句直抒胸臆的话,尤显得感情分量的沉重;再用反问句,又加比喻以强调之,可知它是全词的主旋律。
下阕以玉杯破碎兴起人亡,颇具悲剧色彩(日语尚称“牺牲”为“玉碎”)。“芳踪”已逝,“再展”之期“难卜”,此女伴无可奈何之时也。古人占卜,往往只简单问是非吉凶,所以花可占卜,钱可占卜,翠钗亦可占卜。重来既无望,遂思手绘其肖像以作存念。“宫眉”二字,再点其昔居禁中身份。“生绡”是未经水煮的丝织品,专供作画之用。“怕不是、新来妆束”句,又有深意。作者不愿随波逐流以趋时尚之志趣,于此可见。“彩扇红牙”,唱曲所用之具,昔曾侍奉女主人,今已无用武之地,因所习开元旧曲,已“无人解听”矣!多少感慨,写出故国之思竟已无人理解的悲哀!所以唯有如杜诗所写之佳人“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自甘贫困寂寞而已。“掩袖”已说悲啼,更着一“空”字,愈见其处境之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