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1 / 1)

①郭希道:作者友人,从梦窗词中,知多有往来,生平不详。 ②铅:铅粉,妇女搽脸的化妆品。靥:面颊上的酒涡。 ③蜂黄:妇女用以化妆的黄颜料;六朝妇女多以蜂黄涂额为饰。 ④翠翘:翠鸟的尾羽,妇女的头饰。攲,斜倚。 ⑤葱茜:青翠茂盛。 ⑥绀鬒:美发。天青色为绀;发黑而浓曰鬒。 ⑦清华池馆:郭希道所居。朱孝藏《梦窗词小笺》:“清华疑即希道。”梦窗集中有《婆罗门引·郭清华席上》、《绛都春·为郭清华内子寿》、《绛都春·往来清华池馆六年》、《喜迁莺·过希道家看牡丹》、《花心动·郭清华新轩》、《声声慢·饮郭园》诸作。 ⑧台杯:大小相套的一套杯子叫台杯。杨铁夫笺引《山堂肆考》:“世以水仙为金盏银台。”

【语译】

水仙的精灵像娇小婀娜的少女,雪白的脸只敷粉,不施胭脂,却偷偷地在额头抹上一晕黄色。鬓发边还斜插着翠鸟尾巴上的长羽毛。昨夜,庭院中十分寒冷,我在月光下与她相识。那时,我睡得正香,又苦于寒风凄紧。猛然我从梦中惊醒,心头久久不能平静。当您送来这曙光中的美色,一盆碧绿的水仙花时,我才知道夜间的花梦并非空穴来风,预兆是多么准确啊!

这幽独的花定是湘水女神变化而成的,她踩着轻盈的凌波步履,在这古岸云沙路上留下了千年的遗恨。她的身影出现在阶台间,那寒冷酝酿成的香气又与冰雪中梅花所藏的风韵难分。我将她置于熏炉旁,随即又移至枕畔与我相伴,这使我又能一眼看到绝色佳人垂下的青丝般的秀发。我想您在府上池馆中请人前来观赏时,一定是把大大小小的杯子全都斟满了美酒的罢。

【赏析】

友人送给作者一盆水仙,条件是即此赋词一首,算是“命题作文”罢。所以,本篇既是一首咏物词,又是应酬之作,作者在词中将这两者照应得恰到好处。

落笔未写友人馈赠,先写花之芳姿。将花比作一位娇小的“娉婷”少女;然所写之花又非实景,乃梦中之幻象,因而不妨视作前来入梦之花魂,水仙之精灵,而所写乃一场“花梦”,又要读到下文才知道,构思极为巧妙。“清铅素靥”,写花瓣,“铅”一本作“香”;“蜂黄暗偷晕”,写花蕊;“翠翘攲鬓”,写花叶;摹态传神。然后述与花相见,方知从“中庭”“月下”认而知之,写来如赵师雄罗浮梦中月下遇梅仙;而“冷”字又令人产生幽独佳人“天寒翠袖薄”的联想。“睡浓”“惊回”,说出以上所见只不过是梦境,而梦醒又因为“昨夜冷”“凄风紧”。“心未稳”,是说回想适才梦中艳遇,不知究为何兆,心中正疑惑不定。如此勾出送花事来以应验“花梦”,则意外得友人所送礼物之惊喜,自在不言之中。

过片因“花梦准”而想到花既有灵,必是神仙所化;又因花名“水仙”而指其为“湘娥”。上片既写过水仙之形态,下片则从其本生长于水边,今移来室内落笔。“凌波路”“古岸云沙”,即关合湘娥与水仙二者。望帝有遗恨而托为杜鹃,湘娥有遗恨则化作水仙,此又申述了上句之缘由。咏物而不沾滞于物,“清空”而不“质实”,是南宋后期姜夔、王沂孙等人咏物词的主要特色,以“质实丽密”见长的吴文英,却于此深得白石之妙。由远及近,以“临阶影”十字过渡,谓水仙之香气足可“乱”梅。然水仙之香清淡而梅花之香浓烈,故说梅时又借“冻”为由而曰“藏”。以花比花,目标还在于赞美水仙品格之高洁。接下来便写将花搬来室内,先置于炉畔,立即又移至枕边,处处回应夜冷风寒,竭力表现自己对水仙之珍重爱惜。“玉人垂绀鬒”,再一次以花拟人,将灯前的水仙花叶比喻佳人下垂的青青秀发。花是友人郭希道所送,后阕若不再提,便缺照应,意不周全;若再说送花,又与前阕重复,此是难题。然梦窗能举重若轻,用一“料”字,将词意轻轻推向友人居处作结,想像彼在“池馆”“唤赏”时,一杯一杯满引大白之愉悦情景,则平时二人交往之密切、旨趣之相投,以及此日因送花而深表感谢的心情,尽在其中了。全词结构缜密,语言隽丽,难得应酬之作,写得如此清新可喜。

浣 溪 沙

吴文英

门隔花深旧梦游① ,夕阳无语燕归愁,玉纤香动小帘钩② 。  落絮无声春堕泪,行云有影月含羞,东风临夜冷于秋。

【注释】

①旧梦游:一作“梦旧游”,词意不同,详见“赏析”。 ②玉纤:女子的手。

【语译】

我终于回到了这无数次梦魂萦绕的地方,然而繁花掩映的庭院已被一道无情的大门所阻隔。夕阳默默无语地照耀着,归巢的燕子也像满含愁怨。晚风中似乎还可嗅到她纤指搴动帘钩时散发的馨香。

无声无息的柳絮纷纷飘坠,好像春天在落泪;夜空浮动的云影遮住了月光,仿佛月儿也害羞,这夜晚吹来的东风呵,怎么教人感到比秋天还要凄冷?

【赏析】

清《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称“词家之有文英,如诗家之有李商隐”(《梦窗词提要》)。将吴文英与李商隐并举,不仅在于他们皆以词藻富丽、笔意幽邃为工,更在于其诗其词往往皆由一己之感兴生发,着意表现一种特定时刻的特有感受;时过境迁,本事隐曲,则后人难以辨其端倪。这首小词用字并不隐晦,却写得“游思飘渺,缠绵往复”(陈洵《海绡说词》),意境朦胧幽曲,费人猜详。

首句即引起歧义。彊邨老人选编此本,首句如我们所引,而别本后三字多作“梦旧游”,语序的出入导致对词意两种完全不同的理解。“门隔花深梦旧游”,意思较为显豁,故后代评解此词者多从别本,将全篇解作“感梦怀人”之作,谓首点“梦”字,接两句写梦中所见。这样解说当然也于理可通,但不太像是梦窗词风格,倒仿佛是晏、欧的作品。因为吴文英擅长的是将片断的意象组合在一起,在时空的跳跃切换中体现意脉的灵动,而不是舒缓自然、近乎白描的手法。彊邨老人潜心词学数十年,于《梦窗词》用力尤深,反复笺校达四次之多,所定必为有据,故本书仍从原本作“旧梦游”。

所谓“旧梦游”,是指此地过去曾流连盘桓过一段时间,离开后心系魂牵,多次于梦中回到这里。如今真的回来了,却是“门隔花深”,咫尺天涯,仍不得与所思之人相见。陈洵《海绡说词》称“此篇全从张子澄‘别梦依依到谢家’一诗化出”,其实,张泌诗是写梦回故地,此则写人已回到梦魂屡归之旧地,却不得其门而入,意境上更深一层,倒与人面桃花诗意有些近似。故下接“夕阳”“归燕”以写怅然失落的感受。“无语”者,谓夕阳无一语相慰也。归燕怕也找不到旧巢了罢,要不,何以也如我之含“愁”呢?楼高珠帘或远望可见(杜诗有“落日在帘钩”句),则昔日佳人亲手卷帘垂帘之情景仿佛在目,而空气中似乎尚能闻到其纤纤玉手的芳香。此又拟想于虚处,与其《风入松》词“黄蜂频扑鞦韆索,有当时纤手香凝”同一蹊径。陈洵评云:“梦字点出所见,惟夕阳、归燕,玉纤香动,则可闻而不可见矣。是真是幻,传神阿堵,门隔花深故也。”(《海绡说词》)所言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