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想起方才青年微笑着说不用客气时,那对疏离冷漠的眼睛,仿佛所有话语都是他的敷衍客套,为的只不过是维持他那个富有人性的形象罢了。
印象中席绍云也好歹是金丹后期的实力,沈初茶能做到这样轻易碾压他,难不成已经是元婴后期的水平了?她又很快推翻了这个猜想,毕竟元婴后期的弟子宗门中找不出一个,哪怕是白清延也不过是元婴中期,想必是沈初茶使用了什么别的法子吧。
虽然人看起来甚是古怪,但也不能说是危险之人。秦夜来默默记下了这份人情,正想着如何处置此前的玉扳指,不料手在衣兜里一摸,竟再没摸到那个小小扳指。
“蔚卿...”她猛然抬头,愣愣地望着眼前驾驶纸鸢的男人,“我的玉扳指不见了...”
“啊?”蔚卿也是一头雾水,“说不定是之前你动作太猛遗落在院子里了吧?反正很快就到符腾峰主府了,我把你送到就回去取。”
毕竟是人家府上的家事,还是个丑闻,他这种热闹还是不想凑的。
峰主护女心切,定会好好处置此事。
这么想着,他便踏上了回去找玉扳指的路程,不料赶到院子里时,沈初茶那一袭青白衣袍还在门口不远处伫立着。蔚卿一个翻身跳下纸鸢,还没能吓他一跳他便抬起头来,嗓音清清冷冷:“蔚卿师弟。”
“师兄看到秦小姐的玉扳指了吗?”蔚卿倒是不在乎他的态度,大大咧咧地打了个招呼。
沈初茶抬眸瞥了他一眼,又轻轻垂下,“并未。”他顿了顿,又道:“那玉扳指可是做什么的?”
“这可说来话长…”“那便往简单的说。”
蔚卿极强的表达欲被他一句话给堵了回去,尴尬地挠了挠头,“哎,就是秦小姐本来打算送给席绍云那个b…并不怎么好的师兄的礼物,不过也没能送出去就是...”又是被顾临渊影响的,他差点脱口而出“那个逼”,这要是让沈初茶反手告到臭老头那里他可吃不了兜着走。
沈初茶的食指摩挲着拇指根部,距离太远,他看不清他到底在摸个什么。他这个师兄从不八卦,这样向他打听来路,肯定是在哪见过这枚玉扳指的。蔚卿舒了一口气可下一秒,沈初茶“哦”了一声,然后真的转身离去了。
蔚卿:...喵喵喵???
还好后来秦夜来也并非计较,因为真正让她计较的是秦归一对于此事的裁决:他命人将安宁乱棍打死,席绍云想替她求情也挨了五十棍,然后被发配到荒凉的后山禁地里关了一个月,无事发生。
她实在没想到,他们之间的婚约依然没有解除,父亲咬死这全然是安宁的错,与席绍云无关,她欲言又止,心知已经无法再扭转这种局面,在强大的父权面前,她说不出一个字。
事后,秦归一低着头将她拉到一个房间里。
“夜来,”他诚恳地望着自己心爱的女儿,“我知道你心里不甘,可安宁不过一介凡人,除却打死以外再无更严重的惩罚方式了。你是以后要继承符腾峰主府的好妻子,绝雍不过一时猪油蒙心,日后待他接手我的位置,还需要你好好辅佐他,别让秦家断在你手上。”
“...为何,不能让我一人继承主府?”秦夜来倔强地扬起头,她确实不甘,可多年的教养不允许她歇斯底里地大闹公堂。
秦归一叹了一口气:“我已经认命,夜来,你确实无缘仙途,哪怕修炼上道,也不过是延寿罢了,缺少灵根,你根本不可能拥有道修的能力…绝雍自幼来我门下,天资卓越,只有他有能力继承主府、保护你一生啊。”
他语重心长的话语没有打动她,反而让她的心凉得透彻。秦夜来扯开嘴角干笑几声,她实在不愿再同自己的生父待在一起了,这个房间的空气都仿佛因为他的话而压缩抽空,狭小的空间令她几近窒息,曾经在院子里发现两人苟合的悲愤终于在强忍的冷静之下爆发、冲上她的头脑,这是她从小到现在做过的最逾矩的行为
“夜来!”
她夺门而出,头也不回地跑出房间、逃离主府,她知道要是父亲愿意,不出一分钟便能将她捉回去,可她也知道他心有愧意,不会多行。
这就是她的命运吗?这就是她的命!!
0126 第七十八章(2) 茶香夜来
泪水溢出眼眶,又很快洇在她的袖子上,凌厉的风亲吻她的脖颈,从领口渗透进胸膛,于是全身都冷了,心自然也冷了,她不知疲倦、不知目的,就这样跑到精疲力竭,再也没有道修对她喊那么一声“小姐”。
她恨极了这虚伪的头衔。
“所以为什么要装呢?”
汹涌的泪意还未释放,青年清冷的嗓音已从身后传来,裹挟着淡淡的笑意,像是在讽刺,又像是在看戏。秦夜来胡乱抹了抹脸上不知是泪还是汗的液体,转过头去对上他漂亮的绿眼睛,“世道不公,我若可以不装,那么濮瑾师兄也大可不用装了。”
这种时候还要强撑着摆弄自己的伶牙俐齿吗?沈初茶轻抬一侧眉梢,又迈了几步拉近距离,却并未显得唐突,“我看秦小姐现在就挺真情流露的,难得瞧见女子这般伤心愤恨。”
“那又如何?习惯了戴面具,可不意味着不会摘下面具休憩片刻。”
泪水终于干涸,她还是红着眼睛,但总算能看清来人的神情,不过一眼,她便留意到他拇指根部的东西,一时惊得“呀”了一声,半天没能琢磨出他的意图来,只得讪讪道:“那是...我的...”
沈初茶捕捉到她的视线,顺着看向自己指根的玉扳指,抬起手晃了晃:“和我的眼睛倒是很相似。”
秦夜来见他毫无归还的意图,一时气急,轻轻跺了几下脚,“平平无奇的绿宝石罢了…!”倒是有好几分女儿娇态。
“是么,可我以为这是上品风灵石,还是秦小姐见我独一风灵根,特意送予我作为报答的。”沈初茶故作无辜地将手翻来覆去,又仔细打量了一遍那块宝石,“嗯...确实是上品风灵石。”
“上、上品...?”秦夜来怔住了,她在拿到这枚扳指前从来没想过上面的绿宝石竟会是道修间千金难求的上品风灵石,毕竟扳指是蔚卿从私库里刨出来的东西,说是普通绿宝石她也就信了,如今被他这样一挑明她更是不知道如何是好,羞也不算恼也不算,只是恨不得转身就跑,“既然如此,那你拿去罢了!…反正我也用不上,就当是还你上次那份人情...”话罢,她自觉话题可以结束于此,便索性转头欲走。
“呵,我还以为,秦小姐知晓我练习弓法,所以特地”
“才没有…!”秦夜来加快步伐,又回过头来狠狠瞪他一眼。沈初茶这般优哉游哉的语气不似市井里的登徒子,却又令她心生恼意,恨不得把他的脸皮扒下来丈量一下到底有多厚。
可他便生不依不饶地跟在她身后,脚步不急不慢,语气不疾不徐,“既然讨厌,直说便是,既然不愿我戴着,那便告诉我,为何要遮遮掩掩委曲求全?”
“那我说,你便把它还给我呀。”秦夜来气急,明明是他不依不饶,怎么到他口中又变成她不直说惹的祸了。
她话音未落,怀中蓦地一沉,那枚玉扳指不偏不倚地落在她腰间系带的蝴蝶结上,她拾起扳指回过头去,沈初茶站在原地,脸上还是那般古怪的微笑,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讽意。
“这才是直言。”他双手负在身后,神色淡淡,“濮瑾愚钝,听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委婉之言,秦小姐若有所求,往后不妨直说。”
唯有此刻,秦夜来才觉得他的脸上带了几分真诚,好像长老和峰主们口中频频称道精通世故的濮瑾大弟子都不过是他乐意让人们看到的往日幻象。虽然心下依然觉得古怪颇多,但她还是迟疑着点点头,这回他没有继续跟着,而是目送她渐渐走远。
身后的结界伴随她背影的远去而崩裂瓦解,几个弟子望着眼前突然出现的沈初茶面面相觑,有个胆子大的率先上前:“濮瑾师兄...可有看见符腾峰的大小姐?”
沈初茶负着手,轻轻摇了摇头,脸上还是那般古怪的微笑。
“没有呢。”他说。
赶了将近半个月的路,顾临渊终于到了星罗口中的清河镇,初看这镇子与寻常村镇并无两样,细看这男女衣着、黄发垂髫也似普通百姓,她犹疑半晌,直至一个小孩跑到她跟前,鼻子不着痕迹地动了动,先是皱眉,又是展颜,然后才跑回她的母亲身边,悄声不知在嘀咕些什么。
顾临渊满脸问号,低头嗅了嗅自己的上臂,也没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她这些时日虽然有过风餐露宿,但很快都在抵达下一个客栈后梳洗干净,那些人见她一身白衣道袍对她很是恭敬。只不过后来考虑到要避人耳目、防止被千华宗在外的眼线给扒到位置,她又去置办了一套少年的行头,还好星罗给的钱财足够、自己携带的防具也很实用,她一路上没遇到什么苛待,寻常的歹人更是奈何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