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沈灼槐只是投去平静抑或称得上冷漠的视线,他搭上他的手,想要把衣领前的威胁挪开,可是沈初茶也毫无退让之意,他笑了笑,只得哑声道:“女人而已,兄长……”“沈灼槐!!”沈初茶的拳头又一次落下,十成十的力量砸在沈灼槐的脸上,他已然忘却了何谓道术何谓修为,只有这种野蛮而原始的方式能发泄他心中难抑的怒火,可一拳一拳下去,他的爱人也回不来了,她脆弱的生命,连同她肚子里那个新生的孩子,就这样一并被扼杀在圣洁的上古神坛中。
可他越是发狠地要毁灭沈灼槐,他越是笑得厉害,鼻梁被砸断、牙齿被打落,他还是在笑,笑他情深不自知,笑他从当时挥斥方遒落得如今狼狈不堪,竟是因为一个女人!沈初茶越想越气,他的手伸向胞弟的脖颈,那早就受损严重的皮肤被一层粘腻的黑泥所包裹,但只要他施以全力,定能将其掐断。
然后他就听到沈灼槐说:“抛开你的愤怒不谈,秦夜来的死,你就没有一点责任吗?”
他的手堪堪顿住,像个笑话般僵在半空中,随后他深吸气,沉声道:“是你……骗我在先……”
“…是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
他大吼一声,砸下最后一拳,而就在拳头落下的一瞬间,一只纤细的手轻而易举地托出了他的手腕,女人莲灰色的眼睛微微弯起,似乎为这兄弟二人自相残杀而感到好笑。在至纯灵根的滋养下,她的身体已然愈发脱离透明的状态,同样力量也得到了回归。她不过轻轻一推,沈初茶的身体便如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狠狠砸在不远处的雪地里,脱离了结界的保护,风雪狠狠砸在他的面庞上,割开皮肉冻结血液,可他始终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明明还活着,却像是死去了。
“好了,青麟之子,”蛇母看向满脸是血的沈灼槐,象征性地摸了摸他的脸颊,没有骨头,她触碰到的都是粘腻的软肉,或者说他身上那同源的黑泥她皱了皱眉,向他投去怜悯的目光:“我的孩子,这是什么?”
“浑沌。”沈灼槐乖巧地答道,“孟溪东偶然得到了一部分其中的力量,于是将其用于我身。”
“可怜,”蛇母摇摇头,“这么多年过去,没想到孟溪东的研究已然精进到如此程度,你恐怕也受了不少罪吧?”
“无妨,母亲大人,他已经死了,而您如今只有我,不是吗?如今就算祭神语失效,我这与世界本源所染的肉体也足以填补其中的空缺,只需要献上我的血肉……”沈灼槐低下头,讨好般的蹭了蹭她的手。蛇母轻轻叹了口气,依然有些不满地剥去他脸上坏死的皮肉,疼痛瞬间贯穿了他的全身,可他始终一动不动,任由蛇母的手停留、离开,将那些血肉模糊的东西一一放进神坛内,就好像丢垃圾一般信手拈来,而他的皮肉每一次进入神坛,其中的光芒都更为鲜亮。
一旁的顾临渊惊诧不已,她几欲抬起手意图射箭阻止这场仪式,可得到的回应只有一截断臂,情急之下,她抬起头看向上方的獠牙:“你有办法打断她吗?”
獠牙迟疑片刻:“王…没有死,不可动。”
末了,蛇母转过身去,指着深不见底的神坛内,示意他上前,“你向来最懂我心,事事都留有周旋的余地,如今也一样,我若能成神,你的躯壳亦会为神体,届时我会让你回归它,成为我麾下半神……可惜,如若伏湛有你半分出彩,我也不至于始终对他不满意。”
沈灼槐背对着她扯了扯嘴角,这一幕被不远处的顾临渊尽收眼底。
“那么母亲,我进去了。”他毕恭毕敬地朝她深深鞠了一躬,随后放任身体向前,就这样坠进了神坛中。
刹那间,整个神坛骤然散发出强烈的光芒,将蛇母笼罩其中,而不多时,沈灼槐的躯体也从神坛中缓慢浮出,他身上的黑泥被洗涤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新生的皮肉,顾临渊很少见到这样面无表情又安安静静的他,不说话的时候,他总还是漂亮得让人艳羡的。
蛇母最后看了她一眼。
“原来有残疾,”她颇为可惜地摇了摇头,“着实平庸,也不知湛儿看上了你哪一点,对你那般珍重。”
话罢,她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扭曲,很快便化作一缕魂魄钻入了沈灼槐的身体中。而在她与沈灼槐的身体融合后,神坛也渐渐失去了光泽,除却那些古老的花纹和华丽的石边外,看上去和寻常的枯井无二。待一切都安静下来后,顾临渊才小声问獠牙:“你之前说伏湛他……是什么意思?”
獠牙低下头,“我等与王之性命血脉相连,若王已崩,则我等即刻效命于少王,然我等并未受到感召,因此我斗胆断然,王并没有死。”
这么说来,沈灼槐的那番话,难不成是骗蛇母的?蛇母就这么好哄骗吗?
来不及多想,眼前的沈灼槐已经睁开了眼睛,他站起身,先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又环顾四周,脸上骤然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太好了……”他呢喃,“我终于…真好啊,这浑身的力量,现在又有谁会忤逆我呢?”他蓦地转过身,看向獠牙和顾临渊,一步步逼近过来,“正好,就拿你来练练手吧,反正湛儿已经死了,你差不多该下去陪他了”
是蛇母!
顾临渊下意识想逃,可另一种信念又支撑着她,她知道那段祭神词是假的,成神不可能成功,而伏湛又没有死,那么他会在哪里呢?她心中隐隐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反正蛇母如今离她只有五步远,她再想逃也没办法真正逃脱,反而可能激起她的兴致,不如摆烂。她做出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引得蛇母冷冷一笑,他死死地盯着她,每走近一步,她便失去一种感官,从嗅觉到视觉,就在她听觉消失的最后一刻,她听到他说:
“临渊!”
是伏湛的声音。
刹那间,所有的感官都回归了她的身体,而蛇母猛地跪在她的身前,爆发出刺耳可怕的尖叫,似男似女,交织在一起,她的灵魂与身体像是在分离,不断有一丝一缕的魂魄从他身上抽离,而恐怖的尖叫声中夹杂着她不甘的叫喊:“我的力量…!!我的我不是神明吗?!!我”
她的声音骤然断开,那些抽开的魂魄在神坛上方重新凝聚成女人的模样,而眼前的沈灼槐摇了摇脑袋,本已站起身来,却又一次重重摔在地上,他的身体颤抖着抽搐着,很快从中飞出星星点点的碎片,在顾临渊的身边化成了伏湛的模样。而趴在地上的沈灼槐气喘吁吁,似乎羸弱得一触即灭,他干笑几声,讥讽地扯开嘴角:
“把你逼出来可真”他顿了顿,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完整的躯体,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和脖颈,依旧是被黑泥糊住的状态,“你在利用我……?你…你不会做这种事情……你从来都没有那种……”
“那是缚杀不会做的事情,”黑蛇微微一笑,“而现在,我是伏湛。”
他的手轻轻扶上顾临渊的背,将她从獠牙的手中托过,抱在自己的怀中,莲灰色的眼睛半眯起,笑得很是狡黠,“青麟之子,人是会变的,你可以算计我,难道就不允许我算计你吗?”
“伏湛……”
一听到蛇母的声音,顾临渊立马支起身体用手捂住了黑蛇的耳朵,不过她只有一只手,便只好用头紧挨着他的左耳,尽可能不让他听到蛇母的呼唤。这样护短的行为令黑蛇忍俊不禁,他几乎立刻偏过头亲了亲她的额角,一边凑到她耳畔低声道:“我已经不会惧怕她了,临渊放心。”
真的吗?顾临渊狐疑地打量着他的脸,她实在害怕这又是沈灼槐的计谋,不过看到一旁沈灼槐虚弱的模样,她只能暂时相信这就是真实的伏湛。“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解地问道。
“虽然我也很想和你解释清楚,”伏湛无奈地笑了笑,嗓音在面对她时依旧温软得像人畜无害的绵羊,“不过看起来蛇母和沈灼槐并不希望我再拖下去了伏姬!”
女人一怔,旋即被一股虚无的力量击穿似的从神坛上跌落,她狼狈地抬起头,张了张唇:“空……?你、你难道一直在扮猪吃老虎……”
“呵……”沈灼槐抹了抹嘴边溢出的黑泥,“我就应该直接杀了白清延,否则你也不至于有今日…!”
“是吗?如今想想也晚了。”伏湛搂紧怀中的女孩,另一只手仿佛握剑般在空中旋出一道剑花,无问在他手中若隐若现,早已褪去实体成为万物自然的一部分,他亦是如此。空,万物皆空,从他以身为箭刺入沈灼槐身体里的那一刻,他没有死去,反而存活在万物中,包括沈灼槐的躯壳。
而如今,他亦可以万物为箭、以万物为剑,驱动元素,扭转法术。
“永别了。”他对蛇母说。
0355 第二百零九章(1) 反派角色
他话音刚落,蛇母便爆发出可怖的尖叫,她的魂魄仿佛风中残烛般飘摇着,被自然中所蕴藏的元素所击碎,她感受到九尺冰窟之寒,红莲业火之炽,却独独没有被雷元素所伤,它们只是静静环绕着她,犹如当初她的夫婿拥抱着她一样,化解她的疼痛、令她麻木、令她平静。
她在最后的挣扎中看向了儿子怀中的人族女孩,她突然想起自己的意志在俯瞰整片大地时曾注视过她,就算她不过一介普通的人类,但只要躯体尚存且保留价值,她就可以稍加利用。于是她呼唤起那块曾经她抚摸过无数次的灵石在古早的战役中,她曾用它驱动往生之水破袭敌军,如今只要她肯呼唤它,它依然会乐意作为一个媒介供她使用否则这个平平无奇的女孩又怎么可能引动整条河为她所用破敌制胜?她哼笑一声,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化为光束冲向回应她的灵石,她感知到了女孩血肉精气的味道,她知道她一定会将其佩戴于身。
而下一刻,她惊觉自己竟身处一块腐肉之中,被黑泥所裹挟,如同笼中之鸟。
“抱歉了,母亲。”沈灼槐喘息着笑道,“您一辈子都在算计别人,好歹也让别人来算计算计你吧。”
他的身体骤然膨胀起来,撑开皮囊撕裂衣物,将那块灵石整个吞噬殆尽,连同蛇母的灵魂一并吸收,就仅仅是眨眼间,他便恢复了往常的模样,只是强弩之末下的蛇母所能供给的力量尚且有限,他只能简单修复了自己的一部分躯体,可实际上依旧看起来丑陋不堪。
“临渊……”他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你应该感谢我,如果我没有把你的手臂砍掉,现在被夺舍的人就是你了。”他抬起眼,面对伏湛冷厉的目光,他不由得发出一声不屑的哼笑,“如果她被蛇母夺舍,你还下得去手吗?”,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伏湛毫不客气地回击道,“‘如果’,如果你可以料到这一切,且真心为了她好,就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顾临渊扯了扯他的衣袍,“你…”她犹豫片刻,感受到衣料传来的体温,熟悉得令她晕晕乎乎,只想在这个令人信赖的怀抱里好好休息片刻,但如今沈灼槐在前,她只是低声道:“你现在可还好?”
“我很好。”伏湛弯起眼仁,又看向前方的绿眼睛青年,语气骤然放冷下来,“还要继续吗?祭神仪式已经失败,蛇母的力量也不够修复你的躯体,想必不多时,魔族军胜利的消息也会传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