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卿,原来你说话也会前后矛盾呀。卫卿暗笑,一边附和道:“嗯,那就没什么含义吧,司马卿现在就走吧,再晚一点两方都要为交战做准备,可就不好出去了。”虽然说以他的能力出这军营应该易如反掌,但他还是不希望他过早地暴露身份。
司马宣若有所思地望了望帐外。
他从来不曾优柔寡断过,如今也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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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撒了谎,这个耳坠于他而言意义非凡,但他暂且无法理解其中所谓“非凡的意义”究竟为何,也许是因为他的情感一直如坚冰不曾融化,因而无法深入去理解,况且如今的他,也并不需要这多余的感情。
但它确实是一个信物,亦或是说,一个让缚杀拿来同他交换的信物,他给予他这个耳坠、让他明白自己并非这个世界的族类,而他也相应地,获得他的协助。
一份并不划算的交易,他答应了下来。
“你的部下并不是一个可靠的选择,我想你也深知他们在各方面的造诣都要高于普通的魔族部将,我迟迟不见踪影,他们必然会有反心而且是打着你的旗号的反心,这其中利弊缘由无需我赘叙,你应当明白。”
黑蛇说。
他当然明白。
如果说作为一个局外人,他无意被卷入任何一场争斗,而如今黑蛇的举动、或者说林的暗示,无非是在告诉他自己本应该走哪一条路。
又可能是,从他成为流银翎王的转世那一刻起,就注定了需要回归他的种群,而不是离群索居、茕茕孑立。
这是他的职责,是束缚,却也是组成他的某种意义,人是需要意义而存活的,他太清楚不过了。从头到尾,回顾这一生,他一直漫无目的地像永不停歇的机器般为卫家服务,似乎从诞生起就被设定成这样,而如今有人给了他一个摆脱的理由,他又如何不会抓住呢?
那就……满足她的这点小伎俩吧。
0344 第二百零一章(2) 回归狼群
他重新将耳坠紧攥,投身撞入漆黑的夜。
……
借着夜的深沉,一支小队背离魔族大营、分散而行,熟练地绕开巡逻的守军,冒着几乎要将人淹没的大雪聚拢在不远的低地,为首的人低头沉默、背手伫立,肩上早已落满积雪,直到一位老者出现在他们跟前。
“老巴罗。”他揭下斗篷,露出一张刀疤脸,恭恭敬敬地对着老者行了一礼。
老者满意地点点头:“很好,你们都是追随我多年的心腹,那我也不多隐瞒了今日我召集你们在此地,是为了魔族的大业。”
众人一致保持沉默,长久以来的尊卑教条训练他们养成了不轻易开口的习惯。老巴罗见一切如常,不由得回忆起曾经自己侍奉流银翎王身旁的那段岁月,他作为一介弄臣,得以为这样强大的人物服务,实在是三生难得的荣光,思虑至此,他心头的热血更是愈燃愈烈,恨不得当下便率领这数百心腹为王献身。“如今,魔王下落不明,恐怕早已身殒,王后不知所踪,想必也不可再信,当下情势如此,能够拯救魔族的只有我们自己了。”
“我预言到,距离我们进十里外的天空如铁笼囚禁了一只怪物,这次魔族出兵如此之多、你们被大将军从地牢里带出来,也就是因为需要镇压这只怪物。可如今的魔族王座早已腐朽,人族又觊觎魔域广袤的土地,我们又为何要成为他们的垫脚石?”他苍老的声音将多年来的怨念一一传述,借助天赋的力量传入手下们的耳朵中,“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们不能作为刀俎下的鱼肉,我们要做渔翁。”
所有人随着他的话高举手臂,他们在用行动无声地宣誓,面对他们所效忠的主人,面对他们心中扭曲的信念,魔族广袤的大地漆黑无声,对此沉默以对,它早已目睹了无数的誓言、背叛、忠诚者落井下石、说谎者浪子回头,它从不言语,仅仅注视。
无形的寒流席卷荒芜的戈壁,长靴踏着厚重的霜雪,男人逆着风雪悄无声息地靠近。雪地是他的主场,孤狼依旧保持着猎手的本能,他静默无声。
雪势渐渐狂躁,它被风暴所催化,成为某种冰冷的刀锋,残忍地割着众人的衣袍,哪怕是最坚固的布料也难免所伤。
老巴罗抬头观天,他长吁一声,合上眼:“……老巴罗梦里永存的画面,就要到来了啊…”
红色的、新鲜的血液一般的天空,如同流银翎王的瞳孔般美丽,它铺天盖地地席卷整片大地,所到之处,生灵涂炭。虽然死亡得以充盈一切,但是他知道,这是他生命中注定的、一定要成真的预言,否则身为虫族度过这短暂一生,毫无意义。
只是,如今白色的雪暂且遮蔽了天穹,他要如何才能看到这外面的天呢?
恍惚间,手下已被尽数喝退,他孑立在原地,似乎看见一匹雪狼在朝他走来,就好像他被接纳为臣的那一日,高贵的、白发的王,头插银翎、足踏坚冰,他毫不吝啬地伸出手,美丽的卷发沿着动作垂落一缕。
……他的王!他已经死去了,就好像一场梦一样不明不白地离开这个世界,直到意识到他消失的那一天,老巴罗都没有想明白他的死因为何,日复一日,他做着那样荒诞不经的梦,却没有告诉任何人,除却血红的天,他还看见了蔓延的冰。
是的,如王上般美丽的天幕,如王上般强大的坚冰。
为此他坚持着、隐忍着,不让自己过早踏入死亡的境地,卑躬屈膝直至今日,他坚信红色的天会换来他的王。如今的黑蛇不过跳梁小丑,虽然强大,却不如流银纯洁也不似流银坚固,终有一日,等到他的王归来,黑蛇必然屈服王的脚下,与他同做不二臣。
黑暗中的寒流渐渐撤去,无声无息,没有打扰到这位虫族老人的幻想。
0345 第二百零二章(1) 双王
当黑衣男子抱着女孩闯入军营时,没有人不大吃一惊。
他剧烈的动作掀起劲风,将斗篷挣脱,露出那张他们再熟悉不过的脸,头顶的魔角、脸颊零星的鳞片、背后纤长的蛇尾还有那对莲灰色的竖瞳,无不证明着他的身份他却不顾众人各异的目光,直直朝着泷唁单膝跪地:“军师,还请救救临渊!”
眼尖的白鹤一眼便瞄到了他怀里断了半只手臂的女孩,她已然昏死过去,可手里还在紧紧攥着一串银铃。没有犹豫,她连忙上前接过女孩的身体,“具体缘由以后再细说,夜弼,随我去帐下!”早已起身做准备的青年连声应下,快步跟随母亲的身影走向他们休憩的营帐,一瞬间,本应热闹的大本营里一片沉寂,黑蛇的衣袍上还大片大片地洇着血,他凝望着泷唁离去的方向,久久不曾多言。
其他人自然没有多问。
直到母子二人掀开帘帐走出,他才大步流星地上前,还未开口,泷唁已长叹一声:“既然已经被砍掉,自然是没办法再寻它物接上,不过我已经替她止住了血,又用荒漠里的秘药包扎,不会让整条手臂都废掉…只是,这几日都得让她好生休息,千万不能多动。”她顿了顿,看了眼脸色阴沉的缚杀,继续道:“不过还是告诉你吧,所幸伤她的人也采取过措施,用一种神奇的物质暂且堵住过伤口,虽然早已撤去,但我还是能发现一些痕迹所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现在可以给我们一个完整的解释了吗,魔王大人?”
黑蛇沉默片刻,几欲朝向营帐的步伐最终转向了大本营。
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这可不是历代魔王有过的作风,她和畸岩夜戮三人为了料理他和顾临渊留下的烂摊子可谓是操碎了心,如今他不能给他们一个完整的解释,她可不会放他走。
“我……”
魔王静心屏息,长长吐了一口气。时间仿佛已然过去千百年,事情冗长又拗口,他竟不知从何说起。
“玉玺是假的,我因此身死,但灵魂却没有湮灭,神明给予我指引,让我去找一个人……”
他没有过多解释关于白清延的那些事情,巧妙地绕开了更多潜在的误会,但他必须交代他为什么站在这里,又为什么是如今这副模样。
“那个人教会了我父亲的遗世绝技‘空’,然后他献祭了自己的灵魂…为我重铸了这份躯壳。所以我现在依旧是黑蛇、缚杀,或者说,伏湛,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他话音已落,在场众人却依旧鸦雀无声,畸岩与泷唁交换眼神,夜弼默不作声地盯着他,夜戮则满不在乎地坐在一旁,只有帘幕微动,獠牙从阴影中缓缓走出、单膝跪地:“王上。”
这已足够说明一切。
夜弼率先站起,也跟随行此大礼:“恭迎王上归来!”
“恭迎王上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