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上那双没什么感情的红眼睛,他眼底的玩味抽离几分,似乎是意识到眼前的男人并不像其他人一样好操纵,他的语气多了几分缓和:“我知道您,是在和神明的协议里,她巧妙地告诉我不能直接伤害任何一代魔王,我便猜到了其中想必有您的名字”
“你如果不是想要来和我争这只狸奴,那就不妨长话短说,我没心思听人胡说八道。”司马宣毫不客气地打断他。
沈灼槐突然凑近,他压低了声音,甚至特意为此环顾四周,寻找潜在的耳朵。“你我皆为神明的棋子,”他轻声道,“是她的玩物,你难道不想反抗吗?”
司马宣却长笑起来。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棋子?你可真高看自己。”
“这个世界正在崩塌,您不会感觉不到,”沈灼槐没有死心,依然附在他的耳侧低语,“您所创造的盛世空前绝后,但如今一切都要毁于一旦,如果可以的话,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前往新的世界建立新的秩序呢?”
司马宣眯起眼仁,不假思索地移开了目光,“如果你只是希望能更方便的掌控人皇,没必要从我这里下手。”他厌倦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世界的覆灭似乎也是一种解脱的方式,只是略有缺憾在于没能找出那个让他心情不悦的存在,他要揪出她,从沈灼槐的话里就可以下手,“千华宗实际掌控权在你,那些人恐怕不到三日便可以到达交战的平原,我建议你不要拖太久,我可没有这个耐心继续留在这里。”
哪怕是远离西京,在接近魔域的齐水,他依然找寻不到内心的半点宁静,危机似乎随时都在靠近,强大的力量似乎都不足以带来安全感,他也不知自己到底在追求什么,只是从不充实的饥饿令他焦躁不安,像是一头徘徊在荒原上的野狼。
他要寻一人落子。
夜已深。
正如他所说,沈灼槐在酒楼组织所有棋子汇合后就决意明日启程前往神坛,此前卫卿调集的人族军队也在日夜兼程地往这边靠拢,他们虽然不能在实质上起到扭转战局的作用,但也能用以出奇制胜。司马宣坐在榻前静思良久,直到怀中狸奴突然娇唤一声,他才低下头,手掌继续抚摸起它背上柔软的毛发来。
“…哼,”他的手心没什么温度,温温凉凉,和他的话语一个模样,“今日为什么要给我那杯茶?”
狸奴用耳朵蹭了蹭他的手指,没有说话。
“装哑巴可是没用的,我不喜欢被人玩弄的感觉,”他顺势用指骨挠了挠它的颈窝,说出来的话却多少有些毛骨悚然,“你不是魔族也不是人族,看样子就是那个神明,我要是现在就掐死你,是不是就犯了弑神的罪名?”
那猫咪却好似听不懂人话般,反而翻了个边,把更为脆弱柔软的肚皮露给了他,一面呼噜呼噜直叫唤。司马宣骨节分明的手顿了顿,下意识地便落了上去,轻轻地挠着它,难得流露出几分在无用之事上的耐心。
“…嗯哼,你倒是聪明,”他用另一只手捏了捏猫脸,又挤了挤它粉嫩的肉爪,“不过拿这种把戏敷衍我,我可不要。”
话音刚落,那狸奴周身便腾起一阵云雾来,转瞬间就化为一名红衣碧眼的少女,她的脸上有几分不易被人察觉的憔悴疲累,可那双眼睛确是光亮的,一头海棠红长发,信手扎了一缕在脑后,而她一身石榴红短裙束身又轻便,草草批了件大红外袍便现身,不像是经常打扮精致的仙娥,更像是某些天上带兵的将领司马宣轻轻瞥了一眼,不经意对上她碧色的眼瞳,懒懒开了口:“林将军,好大的架子,居然还要人三请四求。”
他那前三个字脱口而出,果不其然便瞧见女孩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司马宣暗暗讽了一嘴稚嫩,又继续道:“狸奴可爱归可爱,不知神明大人戏弄在下,可还满意?”
女孩却迟迟未开口,沉吟良久,她终于轻声道:“神明可不敢当,如果我说、只是想见一见宣王您,不知这个答复,您是否会满意?”
她就这样轻飘飘地把问题给推了回去。
宣王呵…还是最早他要被封王的时候,太子卫景任对他的戏称。那时候的他太孤独了,孤独得只能在院子里自说自话自对自弈,若非这个侍女陪他偶尔下几盘,恐怕半数的日子里他都在睡梦中昏昏沉沉地度过。
“我累了,”他随意用冰凝铸起棋盘,抬腕推向对面的女孩,“陪我下一盘。”
女孩抚摸着冰冷的纵横19线,有些怀念地舒了一口气。
“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她喃喃,“宣王,死是一个很好的方法吗?”
“如果我的目的可以因此而达到,”司马宣答,“死算不了什么,生命也可以是枷锁。”他顿了顿,重新掀了眼帘去打量她的模样,确实存在熟悉的感觉、但并不明确,他觉得自己可能人为地遗忘了一些东西,这就像是他又被人狠狠耍了一把,拿捏起来就像捏死一只蝼蚁一样简单。
0336 第一百九十六章(2) 故人
“林将军?”他突然刻意这样叫道,被唤起名称的人又是一个激灵,然后才抬起头来看向他。在司马宣漫长的生命中,他的阅历与智慧所能告诉他的有关神明的信息,无外乎他们的倨傲和强大,然而眼前的女孩从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并非一种睥睨苍生的高傲和自信,反而是属于女孩面对陌生男人的窘迫和来路不明的愧疚。
司马宣不能领会她的表现,不过他还是稍稍缓和了语气。
“我们在哪里见过。”他斩钉截铁地说。
神明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她点点头。
“还会再见吗?”他追问。
她迟疑片刻,唇瓣蠕动着、目光游移着,欲言又止。不待她给出回答,司马宣已接道:“不要骗我。”
“……如果你可以醒来的话,”神明深吸一口气,“我会来见你的。”
“醒来?”司马宣眯起眼仁,不但没有表现出惊愕,反而舒展了身体靠在榻上,撑着头望向她,“看来这里并不是我应该在的地方,你也不是什么神明,只是创造这个世界的人,对吗?”
“是。”这次神明倒是答得十分干脆,她抬起头对上那双熟悉的、血红色的眼睛,他并没有露出任何失望或是愤怒的表情,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她,半晌才道:“林姑娘,给你一个忠告不要骗自己。”
“我是一个很冷漠的人,对情感没有任何体会和感知的能力,”他轻飘飘地说着,目光却没有投在她的任何一处,“这里的我如此,那么在外面的我想必也如一。你对我存在着某些遥不可及的幻想,但是我好心劝你放下它、另寻他处,毕竟这世上最不缺就是情,最不值当也最落不得好下场的,还是情。”
神明蓦地轻笑一声,在静悄悄的房间里格外突兀,司马宣也跟着抬眼去,她的眼睛弯得好像两轮新月,引人不由自主地要去仰望去欣赏。
“这句话你早就和我说过一遍了,”她笑道,“再说一次也是一样的。”
就好像一根刺扎进心里,司马宣的脑海在一瞬间如电光火石般闪过无数往日时光的片段,就好像被摔碎在地上的铜镜难以拼合,一时间他难以自控地站起身来,却看见神明的身体从头到尾开始变得透明。情急之下,他当机立断地拉住了她的手,温热的,有实感的手。
“你叫什么名字?”他语速极快地问。
“林沧海”
那只手如烟似云,从他的掌心里流走。
司马宣从未觉得这个世界如此的无趣、如此令他不悦,他盯着窗外的夜空,恨不得立刻就打破桎梏离开这里,他太痛恨这种被人把玩于掌心的感觉了,那种神明对于凡人命运的高傲与蔑视,令他打心底生出几股愠怒来。
他讨厌不确定、讨厌因此诞生的不安,这盘棋是他输了,他一定要赢回来。
再三深吸气,他重新坐回榻前,再无半分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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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果真如他同沈灼槐所说一般,一行人马不停蹄地开始向神坛靠近。一路上狂风裹挟着乌云、夹杂着碎雪,如真刀真枪般砸在人身上,若非如魔族般体格强健或者有修为护体,恐怕已经被砸得青一块紫一块了这也正意味着他们在向那块裂缝靠近,而司马宣同样能感受到,他体内的血脉开始渐渐活跃,似乎在那片神秘的裂缝背后,存在着他应该熟悉的同类。
秦夜来由于身怀混血,因此变得格外脆弱,幸亏沈初茶对她鞍前马后照顾得万分妥帖才勉强跟上所有人的脚步,司马宣和卫卿都留意到了她硕大的腹部,但是面对沈灼槐明里暗里的威慑,只有卫卿趁机同沈初茶提醒过一两句,但沈初茶似乎对此无动于衷,一面默不作声地照顾着自己的妻子;而沈灼槐对顾临渊的监视程度在齐水后是变本加厉,就差上厕所都要跟着了,她也因此无法和司马宣再多接触,只能强忍下来静观其变。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沈灼槐确实没打算碰她,一路上都相对克制顶多对着她又是啃又是亲,而顾临渊就像是被磨灭了意志般任他为所欲为,反而到最后失去兴趣的是他。
终于,在奔波了一周多后,他们抵达了最终目的地、离预定交战的漠北平原不到十里的古遗迹神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