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好啦、伏姬,你终究是赢了,我果然是爱着你的、一直一直......
可是
可是什么呢?他记不清了,父亲断断续续地带过他三次,一次是在他刚拥有意识的时候,母亲将他抱给年轻的父亲,然后男人大吃一惊,将他扔在了地上;第二次是他尚且年幼时,母亲笑吟吟地带着他找到了外出游历的父亲,然后眨眼间消失在了原地,父亲盯着他,良久,一剑刺中了他的肩膀。
“滚,”他说,“你不配做我的儿子。”
那个时候的他是有多绝望呢,母亲的冷漠、父亲的残忍对于一个心智不全的孩子来说究竟是什么呢?他已经不记得了,模糊的印象里只有桃疆阿姨愤怒的面庞,女人揪着他的袖子,怒吼着:你去看看他吧!看看他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然后父亲一把将利剑捅进了她的腹部,捂着额头半蹲在地上。
桃疆就是在那个时候受了难以治愈的伤,最后在痛苦中求着母亲了结她的性命,而她的女儿桃意则全权放在了夜戮的手下。
...父亲半蹲着,难受地呻吟着,好像要死去了一般皱紧眉头,他忍不住靠近、伸手去触碰父亲,又被无情地推开。父亲尽全力去抵抗那些他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最终清醒过来时,他的态度好像变了他没有打他骂他,而是默默站起、转身离去了。
然后就是那时,他对着跪在地上的父亲,男人仿佛一瞬间沧桑百年,他攥紧他的手,说:我是你的父亲,跟我走吧。他无动于衷,脑海中闪过无数个被男人伤害的画面,但最终没有甩开他的手。
他离开了千华宗,于是那座仙峰就此黯然失色。年轻的黑蛇随着他辗转游历,他们会为了一文钱和卖菜的大妈吵架,也会遇到江湖骗子而身无分文,夜里昏黄的灯火被点起,他们面对着一张简陋的木桌,筷子在半空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两个人争一块肉而大打出手也有,互相给对方夹青菜也有...那段时光如白驹过隙,冰冷麻木的心被人间烟火渐渐充实。父亲说母亲只想教会他生存,而他,想让他学会“生活”。
不懂得生活,就不像是活着。父亲如是说。
为了“生活”,他似乎放弃了很多东西,那些唾手可得的功名利禄全都如烟云消散了,哪怕黑蛇问起来,他也说“我那个师弟野心大,不如让给他得了,省得我去争”,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传闻中的强大与冷酷只是一个剪影,而面前的父亲才是立体的真实的他。
直到一年以后,他在他们共同盖好的小木屋里醒来,父亲再也没了踪影。
他就此锁住心火,走向王座。
如今已近百年。
那团曾经熊熊燃烧的火焰在胸腔里沸腾爆裂,像是要把他肺里的空气尽数榨干,力量、是力量在膨胀,据理力争般压抑住重新鲜活的心脏。他猛然抬起头,在女孩无措的瞳孔里看见了满脸黑鳞的自己短短刹那间,他像是真正明白了生活的意义,可又仿佛是对他荒废生命的惩罚般,毒素在一瞬间爆发,将他的力量推至顶峰。
沸腾爆裂的...是他的肉体凡躯。
作者嘚吧嘚:也许是考前最后一更,也许不是,我们称之为薛定谔的考前更新。
无奖竞猜生父的身份嗷,之前有提到过的。
0197 第一百一十六章(1) 义胆凡躯
他最后看了她一眼,唇瓣蠕动着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诉说,可最终却什么都没有。一道白影飞快地闪身至他身后,伴随脊髓处的一阵酸麻,他的身体在刹那间陷入僵直,然后紧接着,被燃烧的痛楚渐渐消退,意识也濒临消弭,他颤抖着身体回过头去,白鹤眉心那一点朱砂格外刺眼。
魔王覆满黑鳞的身体缓缓歪斜下去,被夜弼一把接住,他收了沾满抑制药物的银针,凝望面前两人良久,直至巷外遥遥传来人的呼喊,他在抿了抿唇,道:“我是千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知道他想做什么,但有些事情并不是他想去做就能做到,我宁愿成为一颗绊脚石,也希望他能够给...给自己更多光亮。”
沈灼槐冷笑一声:“我就说他会弃你而去...”
“好,”顾临渊郑重地点点头,“你带他走,越远越好。”最好别做这操蛋魔王了,换个身份继续活下去。她不觉得成为王是有多么光彩的事情,相反,在班上她甚至都不想出头也不想做领头人,只要能自由自在快快乐乐地活着就好,来到这个世界的记忆虽然只有短短几个月,可她已经感受到了一种可怕的压抑,让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如果伏湛也是这样的呼吸着,相对于与她毫不相关的魔族人族,她更希望他能走出桎梏、好好生活。
她转身看向身后一侧的沈灼槐,目光坚定而决绝,“我要留下,”怕他又露出那般不可置信的表情,她又重复了一遍,“你要是怕死就走吧,也像缚铩那样离开,我既然曾经是道修,就肯定和他们有牵连,说不定能拖更久的时间”
“我陪你一起。”沈灼槐猛地握住她的手腕,“你要是死了,这个世界都没有存在的意义。”
缚铩会抛弃她离开,可他不会,他不仅不会,还会利用原身对她的感情来进行魔血觉醒,从而在千军万马面前护她周全。
夜弼已经带着缚铩离开,她也马不停蹄地赶往村口,可没走几步就被沈灼槐拦下,绿眼睛的青年眼里充斥着祈求一类的表情:“你先别去,现在那里的都是杂鱼弟子,你现身了只会处于被动地位...”“那刚才我们听到的喊声是…?”顾临渊顿时心生不好的预感。
“是那些魔族帮工和小孩。”
说起这个,沈灼槐的脸上压抑不住一些她看不懂的喜色,“我早就知道他们会来,所以今天跟帮工们说把孩子带到村口去玩,这样那些杂鱼就会被他们吸引视线,我本想借此带你远走高飞,可既然你”
顾临渊虽然不喜欢小孩,但此刻也真情实感地怒了,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对于利用他人如此信手拈来,更何况是没有分辨能力的孩子。
这怒火越烧越旺,却碍于形势紧急没办法给他一巴掌,她担心这个阴晴不定的家伙像地雷般不知何时爆炸,那样很可能会威胁到更多原本安全的人,更何况他的实力是一片空白,也不知道真的动手起来,她能不能压制住他。
无奈之下她只能拂袖离去,不料刚出巷口便撞上气喘吁吁的玄亮,他满头大汗地从村口奔来,手上还握着法器。“你要逃?”顾临渊揪着他的袖子便问。
“姑奶奶,我要跑怎么可能往这个方向,”玄亮一把抹开汗,脸上尽是焦急之色,“孩子们没事,玄雅在暗处拖住了那几个人,只是他们实力太弱,看起来并不像是为了剿灭魔族出动的队伍,我怕...”
“我知道了,”顾临渊拍拍他的肩,“你赶快走吧,除去那几个带孩子的帮工和孩子们,还有谁在村口吗?”
玄亮不住地摇头,“没有了,他们目前也是安全的,但师妹拖不了太久魔王呢?他去哪了?”
“他他还在村子中心那边,你别过去打扰他施法了,我很快就到村口去接应玄雅使者老头呢?”谎言几乎是脱口而出,顾临渊也来不及细想其中逻辑,她只想着毒发这件事万万不能让这两人知道,否则他们很可能会因此反水。
只要魔王这把达摩克利斯宝剑在,他们就还是会凭着这些时日里积累起来的感情暂时保护住这里。
“师兄!!”
他们两人不约而同都转过身去,只见玄雅伤痕累累地护着三两个孩子跑过来,她的嗓子接近嘶哑,哽咽着几乎说不出话,“有几个...帮工们为了保护他们...一起...”
顾临渊咬紧下唇,她能感受到一瞬间所有的担子都压在了她的肩上,明明早上还窝在缚铩的怀里、明明前几分钟还在想着自己喜欢清闲自在的生活,现在却被迫要面对这些。如果不是这些人在场,她可能要对天大喊:“老子后悔了!!!”
但也只是喊喊罢了,她避难却不畏难,如果真要有屁事砸在脑门上,也只能把它们一一捋顺了。
缚铩肯定知道他们来了,但他没告诉她,归根结底还是希望她活下去,甚至压根不要知道自己死在这里。突然出现的夜弼,就是他特地安排的手笔吧?这个混蛋...
“别他妈伤感了!”她恨恨地骂道,也不知是在提醒谁,“现在没时间纠结这些,村口的都是些他妈的小喽喽,干就完事了,老子还不信这些天学的东西弄不死他们!”
“你...”玄亮呆了呆,“你要铩同门?”
“操他妈的,丫的敢动那些孩子还配做老子的同门?”顾临渊突然感觉自己的怒气就此找到了一个宣泄口,身体里逐渐发烫发热,也许是她的语言系统因为C语言过多而宕机了,“操,道德拌他亲妈骨灰一起被狗吃了,狗吃完狗都吐了...你们两个别愣着啊,操他妈的快跑啊,我一个人去挡着,老子他妈的没有道德,铩一个也是铩铩十个也是铩,快滚啊...!”
盯着她发愣的两个人终于因为她这句“快滚”回过神来,玄亮犹豫片刻,在路过她时低声道:“你应该是相冲的两个灵根,不能过多使用力量,否则容易走火入魔。”
她不知道,自己的瞳孔已经变得通红,身上流窜的火将衣摆烧成了火焰的形状,这是即将暴走的状态。
这句话似曾相识,但她懒得去回忆了,缚铩温软的嗓音念着陌生的咒文,一点点在她脑海里变得清晰明亮,她越过带着孩子的玄亮玄雅,一步步走向村口。
“没妈的小兔崽子们,你祖安奶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