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扭头,以袖袍狠狠将泪水擦掉,深深吐出一口浊气之后,面上强行挤出笑意,道,“娘,您不要多想,咱们家会好起来的……郎中说要好好吃药,药煎好了,我去端来……”
未待老妇人开口,女子已转身出了屋门。
一出屋门,女子眸中之类如泉水喷涌,顺着秀丽的脸颊滚下,重重的砸在地面,泪花飞溅,夹杂些许尘土。
女子紧咬朱唇,生怕自己哭出丁点声响,她知道,她可以哭,却不可让老妇人知晓,只能偷偷寻一个无人之地,方可放声大哭。
十余息之后,女子将泪水尽皆擦去,步入偏房,药在偏房煎熬。
女子秀眸一瞥,见屋角米缸中已无多少米,恐只够一日之食,若再无银两,不说将老妇人治好,恐怕他们一家四口,皆会被生生饿死。
女子面露苦涩之意,目中已尽是绝望之色,余光却又瞧见火上煎的药,见若再不端起,这锅药定会化为焦炭,如此,遂上前将药端起。
一时心急,未以布包裹煎药之锅,只觉两股剧痛自指尖传入心府,若换作常人,早已将砂锅丢弃。可女子却不能,女子知道,这锅药花了足足两文钱,她又怎舍得放手。
强忍剧痛,将锅放至桌上,女子方才放手,却见双手几个指头已然通红,再过不久,或会生出数个大水泡。
女子从缸中舀出一瓢凉水,以凉水淋手,以此减轻痛感。
按理来说,此伤需去医馆,由郎中捣药敷之。
可惜,连米都买不起的女子,又怎会有钱去医馆……
似这等小伤,捱一捱也就过去了。
片刻之后,女子将煎好的药倒入碗中,取一小勺,双手捧碗,往老妇人所在之屋而去。
有些人,光是活着,已费劲心力。
第129章 何为夫妻
天阳城外,沿官道行十里有一山脉,山中林木葱葱,常有人入内伐木为柴,或以家用,或将柴火卖出,换上几文钱以补贴家用。
山脉延绵三十里,山中自是不乏凶猛野兽,故除去老猎人之外,却无几人敢深入山脉深处,恐有性命之危。
山外,一中年男子身着粗布长袍,脚踏布靴,一柄斧头别于腰间,肩挑一担柴火,一手紧紧握着从山脉深处采来的草药,一手持一根木棍,以木棍撑地,一瘸一拐的走向官道。
男子即为张庆。
张庆面色难看至极,他不知自己为何运气会如此之差,入山这么多次,从未与野兽遭遇。可今日,竟与一头硕大的野猪遭相遇,若非逃得快,今日恐会交代在这山脉之中。
虽是侥幸捡回一条性命,可也将右腿摔伤,虽未伤到骨头,可也流血颇多,不知需要多少时日方会痊愈。
张庆抬头望了望天,目中已尽是绝望之意。
一担柴可卖三文钱,而这三文钱,也仅仅勉强够一家人一日之用。
如今右脚摔伤,纵是强忍疼痛入山砍柴,可一瘸一拐,一日又能砍多少柴呢?莫说三文,能挣两文恐已谢天谢地。
张庆瞥了一眼手中的草药,砍柴本可不用入山脉深处,可这手中之药,却只有山脉深处有,故张庆不得不冒险行之。
家中老母病重,为救老母之命,本就不算富裕的张庆不得不变卖家财,致如今贫困潦倒之境。
医治许久,家中已家徒四壁,可张庆又怎忍心眼睁睁瞧着七十老母如此死去,故去求一郎中,而这郎中念张庆孝心可嘉,故言张庆可入山采草药,以此作诊金。
如此,张庆自是求之不得,遂每日入山脉深处采此草药后,再砍上一担柴,方才回返天阳城。
张庆一瘸一拐的走着,走得极慢,肩上之柴重于百斤,纵是腿上无伤,要担这一担柴行十里之地亦非易事,遑论如今腿上仍有鲜血流出,剧痛让张庆憔悴至极的面上此刻显得有些许狰狞。
幸得圆月高悬,可借月色而行,张庆就这样走着,走着……
此刻张庆已不知道要走多久方可回返家中,他只知道,若今日自己未将这一担柴卖掉,那明日家中的妻子,老母便会挨饿一日。
难,活着真难。
天阳城,西郊,张庆家中,女子一番劝说方让屋中老母将煎好的药服下。而后又连忙回返偏房,将米缸中所剩之米尽皆倒入锅中,想了想,又抓了一把放入米缸中,如此,锅中本就不多的米更是少之又少……
女子苦笑着摇摇头,女子知道,老母重病在身,自然不可不食米粮,而丈夫每日入山砍柴,极其耗费体力,亦不可腹中无食,而自己,饿上一顿亦无伤大雅。
女子已不知自己一日只食半碗米饭已有不久,或是半月,又或是一月……
将柴火劈小,放入灶中,柴烟又些许呛人,不过女子却也未敢离开,与不慎将这锅米饭煮怪相比,这些许柴烟已算不得什么。
偏房中,女子不时抬头望向院中,往日,此刻庆早已回到家中,可不知今日为何直到此刻都还未见身形。
女子秀眉微颦,心头不禁担忧,山中多有凶兽,若真与张庆相遇,张庆又该如何……若张庆……这个家又该如何……
女子一时心绪紊乱,胡思乱想起来,又摇了摇头,欲将心头不安甩出,可惜终究无用。
不多时,米已成饭,至于菜,却是女子从地中摘来的野菜。肉,女子已不知有多久未曾闻过肉香,或是一月,或是一年,又或是两年……
嘎吱……
是为院门打开的声音,接着,又有一声轻响传来,女子面色一喜,这声音,女子已听过无数次,太过熟悉,她知道,这是张庆回来了,至于那声轻响,乃为张庆将肩上木柴放在地上发出的声音。
“雅儿。”
张庆轻唤一声。
女子名唤周雅,闻张庆之声,女子心安,遂摆弄饭菜,又闻张庆唤了一声自己,遂抬眼,倏地,周雅面露惊慌之色。
只见张庆大汗淋漓,面上已无血色,咬牙道,“雅儿,去给我取一块布来,剪刀来,不要让娘知道。
“庆哥……”
周雅已然瞧见张庆右腿上鲜血淋漓,心中不免惊慌,连忙手忙脚乱的将张庆扶到长凳上坐下,又转身出了偏房。
不多时,女子一手手持一块白布,一手持一把剪刀入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