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禾冬应声,心内嘀咕,我何曾冒失过,接过手帕,将血渍细细拭净了,再回身寻来槌臼,止血草捣出细碎的汁水。
林嘉山垂着头一错不错的盯着这颗毛茸茸的脑袋,想来自己在战场纵横六载,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不计其数。再重的伤也是受过的,最凶险的一回,叫敌人的尖矛刺穿了胸膛,那时以为自己就要命丧异乡,那疤痕仍留在自己心口,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如今的安生日子来之不易。却未料到,自己仍然被老天垂爱着,还能再度遇见一早中意的小哥儿。
他自小失恃失怙,虽得了姑母无微不至的照拂庇佑,却还是头一次感受到旁的什么人如此赤裸裸明晃晃的在意,如此惊慌失措如临大敌般死死盯着自己的伤口,动作和缓轻柔,生怕力道大了弄痛自己,忍不住轻笑一声。
这笑声很轻,几不可闻,但江禾冬还是捕捉到了。心内腹诽,哼,什么人啊,伤成这样还八风不动笑得出来。手上暗暗使力,叫你还笑得出来!
恰逢江氏煮好麻布,端着木盆往外走,看见自家小哥儿暗中较劲,不由得轻咳一声,江禾冬正使坏呢,正心虚着叫娘亲一通好吓,不觉手上力道更重,就听见头顶上方“嘶”地直吸凉气,又急急收回作乱的手。
自己怎能同伤患置气啊!江禾冬面上不显,心内却绝望地想,娘亲叮嘱得没错,我果然是个莽莽撞撞的冒失鬼。
敷好药草,复又鼓捣着缠上麻布,江禾冬才算放下心来。
“欸,你先别走,我去盛些晌午炖的筒骨汤,你端走罢,记着热热再喝。”喝哪补哪,江禾冬在心里悄悄嘀咕,说着回身进了厨房,欢欣雀跃的取下仅剩的一只瓦罐,盛的满满的。往外走时发觉大门已掩好了。
待他寻出门,哪里还见林嘉山的身影。
江禾冬立时成了霜打的茄子,蔫蔫的,还抱着瓦罐就迈进了堂屋。江氏正装着咪盹儿呢,偷摸瞅了一眼自家小哥儿,他手里拿着竹篾,沿着篮身往外挑压,却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人虽在这里老实坐着,那心神却早叫人勾到爪哇国去了。江氏心下门儿清,不禁觉着这二人忒好笑,面上还是八风不动稳若泰山。
待回了房,江禾冬心里依旧烦闷的很。鞋也未除,耷拉着腿斜躺在榻上,瞅着房梁自顾自郁闷不已,胡思乱想。
细细想来,他二人遇见的那处,分明离他姑母家更近!自己强行将人拐了来不说,还害人舍近求远饶了好大一圈!懊悔自己嘴怎么那么快,竟不容人解释。
又一拍脑门,自己也是关心则乱才慌了阵脚,这人怎得也不辩驳几句,就由着自己将他领来!还一声不言悄摸溜着走了!还诓我呢,那伤口细长纵深,分明就是叫狼爪抓的,自己虽没见过,可哪里有那样尖锐的树枝!。
江禾冬又想,那恶狼看着很是凶狠。想必,要降伏它定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想到他对着近在咫尺的恶狼仍然面不改色心无旁骛,自若地拉开弓箭,用了十足的把握出箭,箭矢飞快,尖头狠狠穿过狼的脖颈,叫它当场毙命!气势汹汹!威风凛凛!这人不是还伤着腿呢嘛,江禾冬心下顿时更添几分景仰与崇敬。
其实,江禾冬完完全全想岔了,林嘉山此次进山本意是猎些野鸡野兔,带到市集上售卖,走运的话,能猎到飞禽野味也是极好的。能遇上野狼是万万没料到的。
不过这原也不怪林嘉山没防备。毕竟,清源村数百年来一直未曾出没过这野物,村民虽代代口耳相授,可谁也没见过,只是用来吓唬夜里不听话的小娃娃,再哭恼就引来恶狼把你叼走!止小儿夜啼成效显著。林嘉山也只是在军营里见过一张狼首,才依稀辨认出这凶神恶煞的玩意是狼。
林嘉山脑子里登时一片空白,汗毛倒竖,后背唰地就起了一层冷汗。毕竟自己只是半路出家的猎户,打猎的方法全靠这一阵子独自摸索。能叫他猎些小野物已算走运,他可从来没预备好猎野狼。且狼这东西,通常不会单只出没,保不齐附近就潜伏着它的族群。
但六载从军的经验还是叫他强稳住心神。这野狼来势汹汹,只见它口涎四溢,眼冒绿光,恶狠狠地呲牙盯着自己,像盯着垂涎已久的猎物,发出一声迫不及待的呜咽,今朝一场恶战无可避免。但狼性狡猾,好一番缠斗,林嘉山万分仔细,可还是叫它伤了臂膀,特意给冬哥儿准备的野兔也叫这畜生撕咬了!
那兔子皮毛一点杂色都没有,通体雪白,冬哥儿定会喜欢。只是兔子警觉,本野不好捕捉。林嘉山为着不叫那兔子受伤,很是费了一番功夫。
趁着野狼撕咬兔子的间隙,林嘉山才出手,箭心直对脖颈,那野狼极力挣扎,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过后,终于庞然倒地,不再动弹。
林嘉山后背早就汗湿了。屏住气上前探查一番,确认这畜生死透了,还是放不下心,若山中真有成群的狼群出没,保不齐就要下山害人,若真发现了踪迹,定是要惊动村长上报官府的。
他在山里细细搜寻,从午时饶到了酉时,好在,始终未发现狼群的踪迹,明白这的确是一只落单的孤狼。
不过,还是得须同村长说一声,为着万无一失,这几日,村民们无事还是不要上山为好。
就着暮色又好生掩埋了白兔的残骸,林嘉山这才拉着板车朝山下走去。
9 第 9 章
“哎呦,怎么这时辰才回来,叫我这通好等,我同你姑夫差点就要进山寻你了!”林桂香搓手顿脚,焦灼万分。
柳父赶忙放下锹镐接过板车“这这这,嘉山,这畜生看着凶恶,可是狼吗?”
“狼!”小柳哥儿从没见过,按耐不住好奇,登时扑到车前,看着半人高的野狼满是惊羡,唰地就将那黑布掀开,他胆子大,纵使那狼首血肉横飞,他也一点不觉忌讳害怕。林桂香觉得这小哥儿毛毛躁躁,气得直踢他。
又想起还站着另一个活祖宗“我的小祖宗!你可逞什么能!这狼看着就凶恶,却是如何猎得的!可曾受什么伤了么?”说着拉过林嘉山的手臂,一边数落一边绕着他细细端详。
林嘉山为着不叫她忧心,只挑挑拣拣地讲了一番。
“受伤倒是不曾。”这话说的心虚,叫人半信半疑,在林桂香母子的轮番攻势下,林嘉山抵抗不过。
轻咳一声,偏过头,不敢和姑母对视“天太黑,我忙着埋头赶路没留意,叫树枝划了一道,现下已包扎好了。”说完也不待林桂香言语,赶忙岔开话头“姑母,我有些饿。”
林桂香瞧着自家侄儿好手好脚的,的确不似受过重伤的模样,顿时放下心来,不疑有他。
“哎呦,光顾着干着急。怎么把这茬忘了!”林桂香一拍大腿,连忙吩咐“柳哥儿,快去给你大哥热饭。他爹,你别愣站着,去同村长知会一声山中有狼,叫大家小心防备着些。”
说着推搡着林嘉山进了里屋,林嘉山叫她推了个猝不及防,闷头就往前栽,好容易稳住身形。心下诧异,怎么一个两个的手劲都这般大。又暗自松一口气,这关可算是蒙混过了。
第二日清晨,林嘉山猎得一头野狼的事迹就已闹得家喻户晓人尽皆知。小孩子都知道那高高壮壮的山子叔打死了一匹狼,不能在他面前调皮捣蛋!
村口槐树下早炸了锅,一个妇人正手脚并用,说的煞有其事“那恶狼一人多高,叫林家那瘟神赤手空拳直接打死了!”
一人抚着胸脯叹自己福大命大“我前日才去后山采菌子,还是我一人独去的,现在想想真真是叫人后怕。”
“可不是,这林家小子将那狼打死,也算是为民除害。”
有人牙酸“我听老辈说一张狼皮子可值不少钱呢!林家老大这下可发迹喽!”
“李家的!你别在这嘬着牙眼馋,有能耐啊,叫你男人也去猎一匹,叫大家开开眼呐!”众人哄笑一片。
另一人好奇“那狼真的长得一人高吗?长什么模样?”
“嗨,那谁知道啊,谁也不敢去瘟神面前问呐。”众人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又说开了。
不敢招惹林嘉山,但还是可以问问别人的。
柳哥儿抱着木盆往河边走的时候,几个妇人正抡着棒槌众说纷纭。
看见柳哥儿过来,衣裳也不洗了,棒槌也放下了。几个人你瞅我一眼我瞅你一眼,挤眉弄眼地直努嘴儿。
一个胆大的凑上来,“柳哥儿,你也来洗衣裳啊。”
“是啊,婶子,用过早食没有?”
“用过了用过了,听说你哥哥猎得了一匹野狼,可是真的么?”
柳哥儿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