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拨拨烧得通红的火炉,起身又向壶里添了一些水。
一个不小心,冷水浇到烧红的铁炉上,冷热相激,升腾起一阵白色烟雾。
两个人刚收拾好,板凳还没坐热,从很远的地方绽放朵朵焰火,洒满半个夜空的璀璨,这焰火转瞬即逝,却留下动人心魄的美丽。
两个人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酒杯磕着酒杯,勺尖碰着碗沿,这是最郑重,也是最平常的一天。
大年初一,汉子们成群结队登山爬高,而妇人夫郎则会结伴一家家的看新人,去年成亲的拢共就三家,刘大海家,林嘉山家,还有一家在村西住着。
林桂香早早地就过来了,怕江禾冬没经过事,怯场,家里没个婆母帮衬到底还是处处掣肘。
江禾冬一身靛青色,头上绑了一根翠绿的丝绸发带,从头到脚都是崭新的。
“嗯?这青色好看,亮眼!”她让江禾冬站定了,围着人转两圈,忍不住夸赞道,“啧啧,我们冬哥儿果真清秀,人也白哦,穿什么色都好看,嘉山捡到宝啦!”
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家侄儿拱了别人家水灵灵的白菜,林桂香很难得的愧疚一番。
江禾冬有点不好意思说,这衣裳是林嘉山在镇上找人定做的。他本来要是买些布料自己比划着做一身的,林嘉山好说歹说不同意。
硬是要拉着他定一身,是镇上那家有名的裁缝铺,还选了上好的布料。
江禾冬嘴上嫌他费钱,心里掉进蜜罐子似的甜蜜,好天气就时不时拿出来晒晒,用手把上面叠出的褶儿抚平,然后小心地放进最箱底,过几天再开箱晒晒,不厌其烦。
不过还没甜蜜多大一会儿,江禾冬脑筋一转,嗯…为什么不让自己动手做,他眯眯眼,这厮莫不是看不上自己的手艺吧?
可是自己给他做的衣裳他日日穿着,也没看出来半分嫌弃啊,真是奇怪的很。
索性不想他,这功夫婶子大娘搭伙来了,俩人就忙着装瓜子儿添茶水去。
没一会儿小柳哥儿也到了,他性子闹腾,一贯爱装疯卖傻,有小柳哥儿在的地方必少不了欢声笑语。
今日却出奇的安生,跟诸人打过招呼之后就静下来,不怎么说话,只站着给人添茶水,婶娘们奇得纷纷夸他沉稳乖巧,惊叹道果然人越大越转性。
江禾冬望过去,瞅见他眼底淡淡的乌青,想跟这小哥儿说说话,可眼下人太多。
过了没多大功夫,笸箩里的零嘴儿见底儿,江禾冬借着添瓜子儿的由头把人带出去。
小柳哥儿垂着头,跟着江禾冬往前走,走到厢房,江禾冬把门栓好,确定四下无人,伸手揽过人,“怎地了这是?你爱吃的山核桃都不剥了,哪就闹到这种田地呢。”
小柳哥儿绷着小脸,在江禾冬开口的那瞬间,迅速变得双眼通红。
人委屈的时候,没人安慰还可以强撑着坚强,一但有个人察觉了,就怎么也忍不住呢。
江禾冬叹口气,看着头埋在自己怀里的小哥儿,摸摸他的头。
小柳哥儿整个人蜷缩起来,静悄悄的淌泪,哭也是没声的。
他不愿意说,江禾冬也不能逼问,可是这屋里冷,哭过以后心神大动,江禾冬怕他连带着上火生病。
“好啦好啦,去我们西屋里坐会儿,有火炭。”
江禾冬像小时候说小秘密似的,贴着小柳哥儿的耳朵,“你大哥偷偷剥了好多核桃仁儿,晒得可香呢,快去全给他偷吃了!晚了就捞不着喽!”
江禾冬挤眉弄眼地朝着西屋做个鬼脸,小柳哥儿终于擦擦眼泪,破涕为笑。
又添了一个火盆,确定这屋可以站人,江禾冬叮嘱几句,才不放心地退出去。
小柳哥儿在桌子边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婶娘们围在一堆,说起闲事,“王家那新媳妇脾气可真大,听她婆母说,成婚以来就没下过厨房,如今怀了孕,更了不得,把一家子指使的团团转。”
一个妇人吐掉瓜子皮,“刚才我们去看新妇,人压根儿就没露面儿,日上三竿了还在屋里睡着呢,真不像话!”
另一个放下茶水,搭腔道,“唉,你去的迟,你没去之前,她婆母还抹泪呢,说家里娶回来个姑奶奶,天天把他们家人当驴使唤,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还净爱吃些好的,顿顿得有荤腥,不然就扔筷子摔碗。”
一个大娘问道,“听说还摔过锅呢,一家子都没吃上饭。这媳妇实在不像话,怎么王家也不休了她?”
“儿大不由娘啊,她家儿子稀罕的紧,这有什么办法,要我说,哪有意哥儿和冬哥儿好相与呢。”这妇人看向江禾冬,夸赞道。
江禾冬笑笑,并不搭腔。
另有一人拍拍身上的果屑,边往嘴里塞鲜果边说,“意哥儿是不错,可就是肚子不争气,半年多了也没怀上个一男半女的,我早就说他孕痣浅。”
这人比个二的手势,“二十两银子!”她拍拍大腿,十分遗憾,“娶两个姑娘都绰绰有余!”
她家女儿原本要说给刘大海的,八字没一撇的事儿,但她愣是觉得是意哥儿截了她的金龟婿。
林桂香脸当场就黑了,江禾冬的脸色也算不上好看,皮笑肉不笑的盯着她。
旁人咳嗽一声,这妇人自觉失言,尬笑两声,再没言语。
一天下来,两人都是疲惫的很,人来人往,一拨拨地招待,这都不算什么,江禾冬主要是心累,一屋子人,吵得他头昏脑胀。
两个人没脱鞋瘫在炕上,瞧着房梁,江禾冬说起小柳哥儿今日的反应。
林嘉山火大,“今日跟大海几个登山,他也在其中,我只打了个招呼,便没怎么理他,可他凑过来又问我怎么寻不见柳哥儿,我瞧着也不是全然没有情意,谁知道这是怎么个意思。”
江禾冬眉头拧成川字,“最烦这畏畏缩缩拖泥带水的!”
中意就是中意,不中意也没人强逼着他,这畏首畏尾的究竟是打的什么主意!
“姑母怎么说?”
江禾冬摸摸鼻梁,“姑母察觉柳哥儿情绪不对,但就是谁问也不说,我也问来着,柳哥儿就是哭。”
林嘉山叹口气,“他长这么大都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我从没见他这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