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禾冬擦洗着一只擀杖,闻言惊讶道,“呀,这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知道林嘉宝一贯骄傲自大,但没想到对自家亲戚也没个好脸,可知当真不是个知礼的。

林桂香来了兴致,语气夸张道,“可不是么,我当真一句也没问,他上赶着同我说,说什么人姑娘孤身走夜路崴了脚,他好心要将人背回去,那姑娘垂着头,我没看清模样。不过,我琢磨着那日冬哥儿同我说的见闻。仔细想来,一准儿是李家闺女!”

江禾冬揶揄,“不打自招,这就是心里有鬼。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呐!”

小柳哥儿嘴里塞着满当当的果子,边嚼边说,“很是很是!若不是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就凭他那目中无人的劲儿,平白这么心虚做什么?”

想起林嘉宝那耀武扬威,恨不得拿鼻孔朝天从不正眼看人的得意样子。林桂香嗤笑一声,“我那嫂子自命不凡,一向看不上村子里的姑娘哥儿,要是知道她这宝贝儿子被人勾了魂,夜半三更还拉扯不清,还不气的她鼻子冒烟!”

林氏定然是撒泼跳脚不依不饶,想想那画面,林桂香心里就觉得无比快意,比吃了什么灵丹妙药都舒畅。

活该,叫这毒妇心术不正,把两个好孩子也带着教坏了!小小年纪,还没学会跑呢,倒先学会就作威作福了,真是一报还一报。

“世间诸事自有因果,她种了什么样的因,自然就结什么样的果,就是打碎了门牙,她也得和血吞,怨不得旁人。”江禾冬缓缓开口。

他面上十分平静,心中却想起了当年林嘉山恍若竹竿的身形。

那时他只是生的高,却没如今这样壮实。面黄肌瘦,可怜的紧,那林氏不仅克扣他的吃食,还尽叫他干些重活累活!

一想到自家夫君幼时食不饱腹的样子,江禾冬就恨不得扒掉她一层皮。

光是他在山里偷偷捉鸟蛋,就叫他撞见了不下三回呢!

头一回碰上的时候,他与雯哥儿正背着小竹篓进山打柴,家里也没指着他俩砍多少柴火卖多少钱,就是个差事。

他俩那时年纪小,也不敢进深山,只磨蹭着在大树底下捡些枯树枝子。

江禾冬刚弯下腰,一个小树杈子不偏不倚地砸下来,正巧落到他头上。

年幼的小冬哥儿摸摸头,再看看脚边还带着绿叶的树枝,心里正疑惑着呢。

一道身影从树上跃下,踉跄地落在地上,他重心不稳,还往后仰着退了几步。江禾冬下意识想要伸手拉住他,奈何林嘉山反应飞快,迅速站定稳住身形。

雯哥儿听见动静,两人隔着高高的灌木,他大喊一声“怎地了?冬哥儿,你摔了么?”

江禾冬轻轻揉揉左额就是无端被树枝打到的地方,“不妨事,是鸟雀惊着了,我好好的!”

彼时的林嘉山眼神乱飘,却怎么也不敢直视被自己波及的小哥儿,他脸色涨红,像闯下什么弥天大祸。

“你…你可有受伤么?”林嘉山心里别提多愧疚,怎么一见这小哥儿,他好端端地就踩空了呢?

“没有呀,是我惊着你了么?”小冬哥儿打量着面前这个小汉子,他比自己高出一个头,却面色窘迫,不住的揪搓着他的衣角。

“不,不是。”他早就看见并肩而行的两位小哥儿,但是自己衣衫不整的,还穿着不合身的衣裳,怕贸然出现吓到人,就预备等着人走了再悄悄下树。

只是没想到,这位小哥儿却恰好走到了自己这棵树下。

随着小哥儿离自己越来越近,自己的心跳也咚咚作响,扑山倒海的浪潮霎时汹涌而至,几乎要将林嘉山淹没。

他从中挣扎着艰难探头,恢复神志。他读过几年学堂,心里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可还是忍不住垂下头,睁开眼,鬼使神差地,入目便是一张白净秀气的脸庞,他甚至能看到小哥儿眸子上根根分明的睫毛。

他一恍神,就踩空了脚。

“那你呢?”从那么高的树上摔下来,他这是…觉不出痛吗?

林嘉山挠挠头,“我皮糙肉厚,禁摔。”

江禾冬再度将人从头到脚反复打量几遍,肉厚?这瘦竹竿似的,风一吹就晃荡若不是青天白日的,自己还觉得碰上骨头架子了呢!

林嘉山不知道小哥儿心中腹诽,只觉得自己做了错事,他摊开掌心,偏过头“这个给你。”

掌心里静静躺着五枚小巧的鸟蛋,江禾冬看看他,再看看鸟蛋,心里顿时明了,这是平日里饭吃不饱,跑出来打牙祭呢。

林嘉山心里打鼓,七上八下,万一…万一人家嫌自己莽撞,不要呢。

江禾冬微微一笑,没戳破他的羞窘,“我不爱烤鸟蛋吃,你留着吧。”

林嘉山心凉了半截。

他有些失望地要收回手。

“嗯…但是,我想起来,雯哥儿爱吃,我拿干粮跟你换成吗?”

“啊?”林嘉山没反应过来似的顿住,手掌还维持着半收未收的样子。

他愣神的瞬间,江禾冬已经麻利地完成了以物易物。

就是看着有些不对等。

很不对等。

这干粮真香啊。

“不,不行!”他用力摇摇头,自己怎么能占小哥儿的便宜!

却在这时,肚子很不争气的接连咕噜几声,在一片静谧里显得格外突兀。

江禾冬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林嘉山捧着沉甸甸的干粮捂着肚子闭了嘴。

春日和煦,林光乍泄。微风拂过树梢,两个半大的孩子相对而立,那时的林嘉山还不知道,命运的交错从这一刻起,缠绕着片片落英纷然而至。

往后的许多年,他都与这小哥儿有着千丝万缕数不清,道不明的挂念,纠缠。

即使相隔万里,未有归期。

“雯哥儿,看我给你寻得鸟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