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记起来了?”张清妍抬手阻止了姚容希。
姚容希手一顿,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张清妍按着他的手没有收回,仰头望着姚容希。
姚容希叹气,缓缓垂下手,回答道:“她在一个多月前出现在姚家,带着不知道从哪来找来的张仙人,说自己才是张清妍,而你是会变成人形的妖孽,吸了她一部分魂魄,才能幻化出她的模样。那个张仙人是她族中子侄,被张家派出来打听情况,而她则在这两年中躲在张家休养伤势,直到一个多月前才康复,就马上来找我。如那个老人之前所说,她提出和我成婚,引你出现,我同意了。”
张清妍固执地直视着姚容希。
姚容希笑了起来,抬手想要摸摸张清妍的脑袋,却在看到自己刚才才为她梳好的头发后,改了主意,手掌落在张清妍的后颈,拇指抚摸了一下她的脉搏,好似在感触她的生命力。
“我在看到她的时候就想起了前两世的事情。”姚容希坦然地与张清妍对视,“第一世,我叫任子新。”
张清妍错愕。
任子新,那是个她从未听说过的名字。
姚容希笑容不改,按在张清妍后颈的手仍旧缓缓抚摸着她的脖颈,“你当然不知道这个名字。那一世的记忆,你应该无法想起。”
“南溟?”张清妍更加惊讶了。
“是的,那时候你是南溟,最初的那个南溟。”姚容希点头,“而我,只是个被鬼怪缠身的凡夫俗子,被你不经意救下。你没有问我的名字,我没有机会与你结识,直到多年之后,我才再次遇见了你,而那时候,你已经贵为国师。”
南溟曾是那个时代的第一修士,除了自身的实力外,必然还和当时的皇帝有所交集。如同过去的张家,她被皇帝封为座上宾,成为了当朝国师。
任子新却只是个普通臣子,往常祭天的时刻,他只能站在远处眺望,平日里也没机会拜见国师。而等到他平步青云,在祭祀的时候,所站位置越来越靠前,他终于有机会看清国师的模样。
那是他的恩人,也是他自那以后魂牵梦绕的身影。
可,也仅止于此了。
他用了三年的时间,让自己官居一品,让自己有机会拜见国师。而这三年,他只能在每年唯有一次的祭祀时,看一眼南溟。只有一眼,再多的,他不敢,他怕冒犯了南溟,也怕给南溟带来麻烦。等到三年后,他欣喜地想要去拜见南溟,看到的是南溟的尸体。
姚容希的手指停住,按在了张清妍的脉搏上。手指下的血管随着心脏的跳动而跳动,手指下的皮肤带着令他感觉舒服的温度。
他第一次碰触到南溟的时候,却只能摸到僵硬冰冷的尸体。
而他费尽了余生所有心力,得到的也只是无解的悬案。他找不到凶手,无法为南溟报仇,甚至在请人为南溟超度时,得到的结果是南溟的魂魄有异,那些高僧老道都无能为力。
他怀着不甘死去,死前威逼利诱,请了阴阳师为他和南溟做法,让两人能够在下一世重逢。
转世轮回后,他成了郑书安,在看到薛初语的第一眼就怦然心动。
郑书安以为那是一见钟情,其实,那是属于任子新的喜悦。
即使重逢,有些事情也无法避免。
任子新死前的所作所为天理难容。他在地府受到惩罚,转世之后,也得偿还孽债。所以,郑书安最后所娶的人不是薛初语,而是薛初语的双胞胎妹妹。
本为一体的魂魄一分为二,无论哪一个都是当初的南溟,又都不是当初的南溟。但即使是在这两者之间也是有区别的,薛初语是主,那个双胞胎则是次,前者像其他魂魄一样转世轮回,后者则成了张梓东手中的工具。
而转世轮回后,一切也有了区别。
任子新爱慕南溟,郑书安喜欢着的只是薛初语。
薛初语的妹妹虽然观察了薛初语许久,将她的行为举止模仿了十成十,还有张梓东暗中相助,有些事情却是她无法知道的。她在出嫁那日,戴上了薛父准备的凤簪。郑书安揭开盖头的时候,只觉得一丝失落。而在第二日,她不等郑书安为她化妆,就自行化好了精致妆容,郑书安也只想着将来还有机会。在三朝回门后,郑书安对于新婚的喜悦被一种阴霾所笼罩。他不知道哪儿不对,可就是无法坦然面对自己的妻子。他本该心悦她,在婚后满心欢喜,却在短短三日就满心疑惑。他没有捉到那个女人的任何把柄,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心中的狐疑,却免不了和那个女人同床异梦。
到了次月,女人被诊出喜脉,他借此机会,连内院都不去了,一直避着女人,只在人前相敬如宾。他也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只是心里隐隐有种不安。
直到那一天,他陪着女人和自己的儿子去薛家,下马车的时候匆匆一瞥,看到了一个被毁容的女子失魂落魄地抱着什么东西,跟着另一个丰神俊朗的男人离开,他的脑海中才炸响了惊雷。
等到他应付了女人和薛家,再去寻找,只找到了已经做道姑打扮的薛初语,也看到了陪伴在薛初语身边的张梓东,心中所剩下的只有绝望。
在薛初语不再关注薛家、不再关注那个女人的时候,郑书安杀妻杀子的事情在街头巷尾闹得沸沸扬扬。
郑书安被处以极刑,死后入地府,在酆都鬼城等候许久,终于是看到了薛初语的魂魄入地府。薛初语眼中已经没了他,眼神古井无波,好似没了所有的喜怒哀乐,即使在知道前生所有的一切原委后,她也十分平静。
那时候,郑书安已经看过了三生石,找回了有关任子新的所有记忆。
薛初语再次投胎,郑书安却是留在了地府中。他已经意识到了那个和薛初语一模一样的女人来历有蹊跷,很可能就是南溟受损遗失的魂魄,所以,他留在地府中寻找起她的踪迹来,想要为南溟修复伤势。他不知道的是,那一半魂魄是被张梓东强行分离出来的,张梓东不可能让她进入地府,拥有独立的命格运势。她死后,张梓东做法,让她游离在人世间,如同孤魂野鬼,只等着将来需要时再派上用处。
郑书安始终没有找到那一半魂魄,等到他发现漠北阿佳被人强行送入地府,下一世还被划到了另一个世界,他才慌乱起来。
他在地府呆了够久了,久到足够和阴差判官都打好关系,知道地府中的许多事情。
他找到了张龘,也想要进入张家的世界转世投胎。
可是张龘拒绝了他,只问他可能够忍耐痛苦折磨和千年孤寂?
他已经在地府度过了漫长的时光,还有什么怕的呢?
然后,他就成了姚容希,被捉去当魂尸,被张家先祖收入张家。在千年之后,一个张家的晚辈牵着一个小女孩到了他的面前。
已经成为魂尸的他没有了心跳、体温,也没有了身为人的情感。
他不是任子新,在看到南溟的时候心中狂喜,也不是郑书安,面对薛初语时欢喜甜蜜。他是姚容希,眼前的人则是张清妍。那个小女孩警惕地盯着他,大叫他妖怪,要她的大伯斩妖除魔。他只觉得诧异,诧异于她的能力,别无其他。
后来,他保护了她的整个童年,看着她长大。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他不觉得紧张,在她缩进他怀中时,他也不觉得高兴。他只是为了张家对他的指引和照顾,答应保护她。他和她很亲密,却又隔了数万光年。
两人的关系仅此而已。
所以,那时候封印掉她的记忆,让她遗忘自己,他也只是觉得可惜,没有痛苦;
所以,当他有了重入轮回的机会,他在刹那想起了她,仅仅是想起;
所以,他在这个世界重遇她时,他也只是愧疚于自己连累了她。
那无数的时间节点,他们都有可能从此分道扬镳,形同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