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2章(1 / 1)

黄南大叫一声,像是落水的牲畜一样抖动身体,大口大口地喘气,“终于松快了!大仙,我们可算是活着回来见你了啊!娘的!差点儿就死在那鬼地方了!”

陈海面色尴尬,听黄南一放松下来就这样言行粗鲁,往日也就算了,现在面对谭家众人,他不由伸手捅了黄南的后背一下,暗示他闭嘴。

五年间,两人不光是开了镖局,还娶妻生子。陈海愈发稳重成熟,黄南即使不改当初跳脱又口无遮拦的性子,但到底是长了年纪,知道好歹了。这会儿受到陈海的警告,黄南不好意思地挠头,冲着谭家众人拱手道歉。

谭家人倒是不介意这一点,只有姚夫人养尊处优惯了,看到黄南这莽夫皱了皱眉。

“你们怎么招惹了两只小鬼?”张清妍问道。

普通人只看到陈海和黄南精神萎靡,举止奇怪,但张清妍可以看见刚才两人的背上分别挂了一只小鬼。这小鬼不是孩子死后化作的鬼魂,而是修士炼制出来的奴仆,供其役使。当初张清妍就曾经在姚容希身上看到过。跟在姚容希身上的那只小鬼是为了监视,并不会伤害姚容希的身体,可能就是张梓东给某个修士提供了这手段,让他派了小鬼到这个世界中寻找四阳之人。陈海和黄南身上的小鬼却是如同泰山压顶,消磨两人的阳寿精气,时间长了会要了两人的性命。而且有小鬼压身,两人阳火弱,阴气重,难免招惹其他鬼魅。看黄南之前警惕担忧的模样就能猜到,两人这阵子恐怕看到不少鬼怪,受了不少惊吓。

张清妍开口一问,黄南立刻就抱怨咒骂起来:“大仙你是不知道,我们这次接了单生意去扶灵,那家人家有钱,出手也是大方,要送家中老人魂归故土。谁知道他们根本就是心怀不轨,不光是让我们抬棺材,让我们给人落葬,还要把我们给喂了他家那个僵尸!”

陈海看黄南半天都没讲清事情原委,连忙让他住嘴,自己详细说起来:“那户人家是淮州一商户,姓袁名韬,做布匹生意。他家老父过世,办完了丧事要扶灵回乡,路过宣城的时候,几个抬棺材的家仆生了病,他怕耽误了落葬的吉时,就请了我们扶灵。他家乡在西南边疆,说按照习俗,要把棺材抬上天山,从天河尽头放下,让尸体顺流而下,不管是沉在天河的某段还是被天河中的鱼虾吃掉,都是归宿。”

众人刚听喻庸说起天河泛滥之事,不禁惊讶,纷纷看向了喻庸。

陈海机敏,发现众人面色有异,目光又都聚焦在喻庸身上,就停住了话头。

喻庸面上浮现迟疑之色,“我倒是没听说过西南有这样的丧葬传统,这些年也从未见过有人这样做。”

天山是西南山岭之巅,蛮族龟缩在西南山岭之中,大胤朝又要围剿蛮族,这些年进山的人少之又少,寻常百姓生怕上山之后遇到蛮族,也怕被蛮族的蛊虫误伤。即使蛮族和大胤朝未撕破脸的时候,西南山岭多沼气浓雾,天山又地势险峻,整个西南也只有少数人会爬上天山采药、狩猎。

卫友山插嘴说道:“现在没有,但过去是有的。凌天堰修建好之前,天河水泛滥,天山高耸入云,那时候便有有传说,天上神仙死后坠入凡间,尸体化作了天山,血液化作了天河,要是凡人死后将尸体送上天山,放入天河尽头中滋养,就能死而复生。但因为少有人能上山,更别说抬着棺材尸体了,这样落葬的人就凤毛麟角。最初施源光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要修建凌天堰,就是皇帝想要死而复生,要开一条道通往天河尽头。”

庄厉王昏庸残暴,他的父亲虽然不像他那样肆意妄为,但也不是完全的明君、仁君。施源光当初籍籍无名,但能说通皇帝任用他,给他大开方便之门,就是靠着这个虚无缥缈的传说。只是后来天河被施源光驯服,天山却依旧是一道天堑,那位皇帝死后,儿子庄厉王继位,可不管自己老爹的遗愿,随便就把他葬在了皇家陵园之中。庄厉王自己并不相信神仙传说,要另外修葺陵寝,又像自己的父亲一样看中了施源光的能力,事情再生了波澜。

陈海接着说道:“我们没有打听这些事情,但知道天山险恶,当初和袁韬说好,只将棺材送到天山脚下,要爬天山事情,就靠他们自己来想办法。袁韬对此并无异议,似乎是胸有成竹。我们那时候没有在意,等到将棺材送到了天山脚下,正要和袁韬结算银钱离开,他求我们帮忙打开棺材。那棺材就是寻常的棺材,送到宣城的时候就已经被封死了,我们这一路抬着棺材也没觉察到不对。这会儿袁韬莫名其妙说要撬开棺材,我们就干脆拒绝了。”

没想到陈海和黄南拒绝之后,袁韬就派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趁着他们打斗的时候,自己跑去把棺材撬了开来。棺材一开,陈海就眼见地看见那棺材里面躺着的尸体并非老者,而是面如赤金的中年人。那尸体模样诡异,身着龙袍,更诡异的是尸体上趴着好几只黑黝黝的小鬼,身材如同小狗大小,四肢细长,肚子突起,两只眼珠占了一半的脸,脑袋和周身都皱巴巴,看起来极为恐怖。

棺材一被打开,那些小鬼就好像受到了惊动,从棺材里面跳了出来,扑到了几人身上。它们跳出棺材后身材就变得虚淡,等到落到人身上,就彻底消失不见,几人身体却都是一沉,好像重物压身。更惊人的是小鬼一离开棺材,棺材里的人就睁开眼坐了起来。陈海和黄南知道这是尸变了,这棺材里的肯定是一只僵尸,接下来怕是要害人性命,再加上刚才离奇消失的小鬼,他们起了逃跑念头。那僵尸动作迟钝地爬出棺材,当先就杀了惊慌失措的袁韬,不等它再杀人,山林中传来一阵笛声,僵尸动作就是一顿,转了个圈,往山林中走去。

袁家的人碰到这变故,也不和陈海等人纠缠了,吓得四散而逃。陈海和黄南身上压了小鬼,张清妍的护身符全然没用,也是胆战心惊,急忙就要回宣城来找张清妍求救。他们回到西南边城,赶了几天的路后,天河突然发大水,不光冲垮了西南山林,还冲垮了道路,让他们困在了西南。等到道路开通,他们紧赶慢赶地回到宣城,已经受了那小鬼不少折磨。

众人听到陈海这么一说,都跟着心情起伏,再想到喻庸所说,就怀疑起来。

张清妍赞叹起来:“真是厉害!炼制帝尸、小鬼镇压、笛声引尸、破玄龟改风水地势每一个都不同凡响啊。”她还当施源光的镇河玄龟是用到头了,自然消磨损坏,现在看来是有人故意为之。

她没看到那具帝尸,没听到笛声,只见到了几只小鬼,不能确定做下这些事情的是否是同一人,但随便拿出其中一件来都已经令她刮目相看了。

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和当初张梓东、张霄布置风水大阵没什么区别。因此死了无数凡人,张清妍心中却没有丝毫动容,但对于那些修士也没有好感。修士视人命如草芥,可真要因此放火烧草原,那也是丧心病狂,要承受天道惩罚。所以张家传承了万年,只有张梓东想出这风水大阵、张霄亲手布置阵法,而且两人也是到了另一个世界中才着手进行,在张家的世界中完全不敢这么做。两人这么做也是各怀目的,甚至可以说是“志向远大”。那个破坏玄龟的修士必然如同张梓东和张霄一样有所图谋,绝不是单纯地滥杀无辜。

“正好道观要修葺,我们就去西南看看吧。”姚容希和张清妍心意相通,微笑着提议道,视线瞥到黑猫,就冷了下来,让黑猫打了个寒颤。

张清妍爽快地点头答应下来。

喻庸心中惊喜,卫友山有点儿纠结。卫友山还有差事在身,可他想要去看看天河和凌天堰现如今如何了,此时就如同百爪挠心一般难受。

张清妍拍了拍黑猫,“我们去西南,等我们回来之后,我要看到你和枫树精身上的功德。”

小孩模样的黑猫立刻苦了脸,闷闷不乐起来。

天河泛滥,冲垮了山岭和道路,让西南全境困了数日之久。要不是因为这古代道路和通讯都受了极大局限的缘故,早在天河泛滥的当日,这事情就该上报朝廷了。现如今西南官员们联合驻扎在西南的大军将道路重新打通,也疏散了住在凌天堰边上的百姓,天河水位虽然还高涨着,但危险性已经降低了许多。毕竟西南疆域广阔,天河虽然澎湃大气,依旧只是从西南疆域流过的一条河,有更多的地方不受天河影响。

虽说如此,天河水突然暴涨,沿岸的城镇几乎无一幸免,全被淹没,幸存者寥寥无几,死伤极其惨重。所有人都没想到凌天堰没跨,但天河水已经没过了凌天堰,就这样汹涌而下,卷走了无数人性命。官府已经命人封了天河沿岸,有失了亲人的人就跪在那封锁线外烧纸钱,祭奠亡者,也有人想要冲进去,寻找亲人的尸骨,或是满心幻想亲人仍旧活着,正在等待救援。

文秀香就是其中之一。

她本是西南赫山知县费政阳的奶娘,费政阳娶了豪门世家女为妻,但因为宠幸妾室,被那世家女回娘家哭诉一番,赶到了这偏僻地方当个芝麻官。那妾室正是文秀香的亲闺女,也一块儿被赶来了。

文秀香并非费家的家生子,只是个平民女,当初被费老夫人选中当了费政阳的奶娘,看到了费家的富贵,奶大了费政阳后不愿离开,卖了自身,又以自己奶娘的身份,送自己闺女到了费政阳面前当个大丫鬟。她闺女和她一样心大又糊涂,不明白费政阳如今是个看岳家脸色的软蛋,爬了费政阳的床,哄了费政阳的心,就和费夫人对着干。费夫人不是好性子的人,嫁给费政阳就是因为费政阳能被她拿捏住,压得死死,她本来不想和一个脑子拎不清的奴婢计较,没想到文秀香居然和闺女计划起如何害死费夫人的嫡子,让她的外孙继承费家家业和费夫人的嫁妆来,费夫人自然不会再放过两人,将他们祖孙三人连着费政阳一块儿踢出了费府。到了这地步,文秀香还没清醒,只当是费政阳仕途上出了差错。费政阳被岳家对付,也是不服气,更是不待见费夫人和费夫人所出的儿女,对文秀香母女许下了无数诺言。文秀香觉着女人出嫁从夫,费夫人无论如何都得看费政阳的脸色行事,等到费政阳重新被重用,他们祖孙三人又会过上好日子。

好日子没等来,先等来的是天河泛滥,赫山一下子被冲垮了一半,整个赫山县都成了水泽之国。

文秀香侥幸逃生,被救了之后才发现她的女儿、外孙和费政阳都没了。

“大人啊,您行行好,快派人去救救我家老爷吧!”文秀香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

守着这地界的衙差不为所动。文秀香第一次来的时候,他还动过恻隐之心,但他解释了半天,还带着文秀香靠近了看看那如今汪洋一样的天河,文秀香根本不理会,每天来闹,再多的同情心也被磨光了。更何况费政阳被“发配”到赫山,西南有点头脸的官员都听说过原委,这些年给费夫人娘家面子,对费政阳可谓是冷淡至极,背地里也耻笑他愚蠢,好好的世家女妻子和豪门岳家不看重,反倒是看中奶娘和奶娘所出的女儿,那妾室只算清秀,又不是国色天香,费政阳宠妾灭妻都不挑个对象,怎么能不让人鄙夷?衙差后来听同僚说了文秀香的来路,对文秀香就看不起起来,所剩不多的同情心更是彻底被他抛弃了。

文秀香哀嚎着,见衙差不理睬,这些天又受了不少磨难,心中的伤心绝望渐渐就转变成怒火来,抹了一把脸,指着衙差骂道:“你可知道我家老爷是谁!你居然不去救我家老爷,等我回了费家,必然要请老夫人要了你性命!”

衙差嗤笑一声,“死在天河中的官员不知道多少,你还真当你老爷是个人物哩?”

文秀香勃然大怒。她本就不懂这些朝政之事,这些时日光想着费政阳没了,还没理清这西南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同她一个疯婆子说这些做什么?还回了费家请老夫人呢,那费老夫人不知道有多恨她!”旁边另一个衙差嬉笑起来,“前两年老钱头就曾遇到个费家出来的下人,说是费老夫人亲自派了来,要将她和那贱婢、以及贱婢所出的庶子给杀了,好平息费夫人的愤怒呢。”

“哦?还有这事?”衙差惊讶。

“不可能!你胡说八道!老夫人最是看重我,当初就是老夫人挑了我做老爷的奶娘,还开了我家丫头的脸面,平时也最宠凡哥儿!”文秀香连连摇头,还鄙夷地看了眼那衙差。凡哥儿就是她外孙,费政阳的庶子。

衙差也不介意,嬉皮笑脸地说道:“那费老夫人也是个糊涂虫。媳妇娘家势大,她端不起婆婆架子,抬了个上不了面的奴婢去和媳妇打对台,反倒是把媳妇给惹怒了,亲儿子也给赔了进去。费老太爷原本也是一人物,本来致仕之后下棋品茶,不问世事,亲儿子赔了进去后才发现自己妻子和儿媳妇掐了起来,把费老夫人一顿怒斥。费老夫人本来就脑子不清,这才明白闯了祸,想要收拾,就想出这么个主意。老钱头和费老夫人派出来的下人是老乡,可听他吐了不少苦水。”

另一衙差好奇问道:“那下人最后没有办成?”

“哪是没有办成啊,是根本就没办!这贱婢母女活着,就是费老夫人的耻辱,费夫人当初又不是没手段打发了她们,留着就是为了打婆母脸面。别说现在费老夫人年事已高,不知道还能活多久,费家迟早要落到费夫人手中,就是费老夫人吃了人参果,能够再活几十年,费家也轮不到费老夫人说话。该看谁的脸色、听谁的命令不是一目了然吗?”衙差鄙夷地看了眼失魂落魄的文秀香,“像她们母女这种没眼色、没脑子的人,可是不多。”

文秀香尖叫一声,双眼赤红地冲过去就要和衙差拼命。衙差身强体壮,毫不客气地推了文秀香一把,将文秀香摔得在地上滚了两圈,满身泥土,狼狈不堪。

周围的人本来不知道事情原委,此时听两个衙差对话,猜出事情的几分来,对于文秀香也不见同情。

文秀香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疼,原本落水被救起,身上就带着伤,这会儿再一摔,身体好似要散了架,最疼的却是她的脸,周围人的目光仿佛在狠狠抽着她的脸面。她本来还怀着希望,憧憬着未来老封君生活,现如今不光是被天河水彻底冲走,还被人戳穿了她的白日梦。文秀香心中怒气和怨恨深了几分,脑海中一片空白,眼前的景物却好似蒙上了一层血雾,看什么都不真切起来。

天河水翻涌,水声巨大,灌入她的耳中,震得她身体颤抖。

她再次尖叫,一种奇特的感觉冲进四肢百骸中,整个人诡异地膨胀起来,衣服被撑开,眼珠子凸出,又渐渐被皮肉挤得完全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