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圈椅上坐满了骷髅,骸骨森森,透出一种淡淡的黑色。他们的脸都对着佛像,双手合十,盘腿坐在圈椅上,看起来十分怪异。
黎韵看向了六郎,发现六郎正注视着那些骷髅,面无表情,眼中透露出了些许悲凉。黎韵的心头顿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但又不明白是什么。她连忙说道:“我们快走吧!”
六郎看向了黎韵。随着他的转头,“喀啦啦”的声音响起,那些骷髅都转过头,正正对着黎韵。
黎韵尖叫一声。
六郎扑哧一笑,那些骷髅的下颚也开合起来,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一同欢笑。
“四侄媳,你在怕什么呀?”六郎笑嘻嘻地问道。
“你你叫我什么?”黎韵慌张地问道。
“你不是董铮的儿媳妇吗?他儿子在族里那一辈里面行四,那我叫你一声四侄媳没错啊。”六郎歪了歪头,“难道你那个丫鬟骗了我,董铮的儿子不是行四?”
黎韵哆嗦地问道:“你是谁?你见过我丫鬟?”
“是啊,叫芸香的。我还将她的簪子给了你,不是吗?”六郎笑容可掬。
黎韵眼前发黑,只觉得眼前的少年变成了狰狞可怕的鬼怪。
“至于我是谁,董铮没有提过我吗?我们那时候玩得可好了。”六郎微笑着说道,“好到他能随意进出我家,收买我家的仆妇,在我家的吃食里面下药。”
黎韵抖如筛糠,只觉得六郎的话钻进耳朵里,她却一点儿都理解不了。
六郎叹息一声,“不过我不怎么怪他。他那时候被大伯父灌输了点不好的念头,只当我祖父要将族长之位传给我父亲,就是抢了他父亲的东西。有的人呀,就是这么奇怪。族里面聚族而居,一块儿序齿排辈,就当自己真是一家人,就真的占了嫡长。也不想想,他祖父完全是庶出的,他父亲也是庶出的,无论怎么排,都轮不到他父亲。”
黎韵瞪大了眼睛,“你胡说!怎么会是庶出!”
董卓江怎么会是庶出的?悉数家谱,董卓江祖上都是董家的嫡枝一脉,不过排序上差了几分,没占到“长”字。要真是庶出,以董卓江的中人之资,这么多人处心积虑想要挤他下台,怎么会不攻击他这一点?
六郎一边说着,一边走向了黎韵。
黎韵想要退避,一下子就贴上了墙,退无可退。
六郎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亲和地说道:“我听你的丫鬟说,我那四侄子也学了自己祖上的坏毛病,弄出了个庶长子出来。侄媳妇真正是可怜呢,不过你要幸运一些,至少四侄子没有动歪脑筋,将那个庶长子按到你头上。”六郎的笑容更加亲切了,“你可知道我祖父发现你家以庶乱嫡之后有多生气吗?他们祖孙三个真真是一模一样,都在祖父面前跪地哭求,眼泪鼻涕一大把,又指天发誓,说了一堆诅咒的话,还哄骗的妻子认下了孩子。清官难断家务事,祖父就只是偷偷惩戒了他们,私下里告诫我们一番便作罢了。”
六郎一手托腮,另一手随意搁在膝盖上,“其实祖父真是不在意嫡庶,他生气的是他们卑劣地以庶充嫡,愧对发。”
黎韵脑中一片混乱,好不容易将六郎的话理清了,浑身都开始发冷,“你说你说祖孙三个那我公公他”
六郎笑容不改,“他是婢生子,大伯母因此大病一场,之后身体就不好了。我死的时候,她还活着,不过后来听说,她没熬多久就去了呢。”
骷髅们发出一片讥笑声。
黎韵蓦地瞪大眼睛,一口气梗在胸口。
黎韵的脑子胀痛,只觉得六郎的话在脑子里四处冲撞,让她难以呼吸,心跳却不断加剧。
董卓江的父亲是个假嫡子,董卓江也是个庶出的,就连她的公公董铮也是庶出的!她相公的糊涂事根本就是学了自己的祖上!
难怪当初婆母只对她生气,却没有对那个贱婢和孽种动手!
她还当婆母自己指派的丫鬟出了差错,拉不下脸来,只好将责任推到她头上。现在看来根本就是知道公公的事情,甚至可能还知道祖上的事情,所以不好动手,免得打祖父和公公的脸面!
“她知道他们都知道就瞒着我”黎韵心中的怨气几乎要冲破了身躯。
她所幻想的名门世家,她所幻想的贵妇人,根本就没存在过!说不定她那相公也是个假嫡子!所以婆母才压根不管他,放任他生出庶长子!
“这是骗婚!这根本就是骗婚!”黎韵叫了出来。
六郎笑了一声,如同一盆冰水浇在了黎韵的头上。六郎淡定地说道:“你是什么情况我不知道,但你的几位婆婆可没有受骗。我祖父处事公允,虽然在族里面瞒下了这事情,但你们那一房长子说亲,我祖父都会同亲家聊一聊。”
董卓江那一房的人****熏心,却又道貌岸然,但六郎的祖父不能放任他们行欺骗之事,便会暗示与他们说亲的人家一番。彼此心照不宣,有人改了主意,也有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黎韵浑身发冷。这就说通了,所以婆婆真的是知道这事情。
“你没发现吗?你们那一房的女眷身份地位都不高。”六郎补充了一句。
这就成了恶性循环。嫡妻娘家不够和博川董家叫板,高嫁进来,相公以庶充嫡,她们的反抗也脆弱不堪,对于假嫡子,管教不够,甚至刻意捧杀,最后继承家业的假嫡子也品行堪忧,嫡子未出世,就有了庶子,娶回家的嫡妻依旧制不住他们,又是一代悲剧。
“我没有我们说亲的时候根本就没有”黎韵使劲地摇头。
她嫁进董家的时候,董卓江已经是族长了,根本没人对她家说过假嫡子的事情。她家还觉得董卓江虽然手段和才干都不足,但至少名分上毫无瑕疵,血统上尊贵无比。两重婆婆娘家都不够尊贵,她这个媳妇日子也好过一些。
“从这方面来说,你也是可怜。”六郎好整以暇地说道。
黎韵抬眼盯着他,颤声问道:“你是你是老族长家的你们真的”
“其实也是意外。”六郎叹气,站起身,走向了那些骷髅,轻轻按在了一具骷髅的肩膀上。
骷髅如同活物,仰头看了一眼六郎,嘴巴开合了数下。
“大伯父只是想要拿捏我家的把柄,让我家不再管他们假嫡子的亲事,在饭菜里面下了春|药。九表叔日子过得拮据,送的鸡是他庄子上,得了瘟病,他事后知道,却是不敢说出来,只想着偷偷来我家阻止我们吃进嘴。四叔祖则看中祖父留下的青花瓷瓶,想要偷走,在下人的吃食上面下了蒙汗药机缘巧合,他们都选在了除夕当夜动手,食物和药混在了一起。”六郎缓缓说道,侧头看向了震惊的黎韵,“这就是传承三姓王朝的世家,很可笑吧?族人都说我祖父是个好族长,但他太过仁慈了。明明知道那些人的品性,却想着一家人,所以多少纵容了几分。要不是如此就不会有这种事情了。”
黎韵回不过神来,怔愣地看着六郎。
“出了事情,他们一个都逃不掉,就想着联手隐瞒。尸体要落葬,但等到我那对表姐妹奔丧,肯定会开棺验尸,所以得将尸体替换了。”六郎又拍了拍自己身边的那具骷髅,“而我们一家的尸体就被摆放在了这里。这里是空宅,不会有人来,即使有人来了,也会怀疑上韩广和董锋那一房的人。”
“他们做了亏心事,生怕我们会报仇,就做法镇压我们的魂魄。只不过,他们那样的人,管教出来的下人能有几个好的?”六郎嘲讽一笑,“他们偷了我们身上的值钱东西,我们兄弟三个的尸体和仆从的尸体搞混了,被埋在了院子里面。”
黎韵恐惧地问道:“是你们杀了这里的人你们”
“你知道吗?韩夫人早在十年前就发现我们在这里了。”六郎忽然一笑,“她发现了我们,但以为这是韩广造的孽,所以不敢声张,还偷偷摸摸请来了僧人来查看这个阵法,那个僧人对她解释了不少有趣的事情,还完善了这个阵法,将整个宅子都笼罩其中,让我们被白白多镇压了十年,直到她的小孙子无意中将我们放出来。”
黎韵想到了韩家发生的事情,心生寒意。
“我们杀了韩夫人,本想着去找你们报仇,没想到那个老太太如此有趣,变成鬼之后就疯了,见谁都叫孙子,偏偏又认识我们,说不想当我们的祖母。”六郎出了两排森白的牙齿,指了指首位的骷髅,“我们的祖母可就在这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