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大夫人神色平静,对着七爷一颔首,“正巧,我们也要找张大仙。先来后到,还请七爷稍等片刻。”
别说七爷现在失势,就是七爷当初是七王爷的时候,谭大夫人也不用对七爷多客气。帝师谭家在皇室宗亲面前总是有些特别的情分,要说起来,七爷当初在谭老太爷面前是执学生礼的,还和谭大老爷一块儿习过字。谭老太爷一直觉得七爷是个“好孩子”,心性直率,就是顽皮了一些,谭家人对七爷不像京城其他权贵家那样避如蛇蝎。
七爷碰上谭大夫人也是没脾气,哼了哼,只好把矛头指向谭大夫人身边的那位贵妇人,“张清妍那么忙,见两个人就差不多了,你赶紧走吧。”
那位贵妇人正是严家的长媳马氏,听到七爷的话,差点儿被气个半死。内阁首辅家的长媳,严家未来的女主人,在七爷这个庶民面前就像个市井村妇,被呼来喝去。马氏想要反唇相讥,可一想到七爷背后站着的皇上,又想到自己的隐忧,到嘴边的话就咽了回去,垂下眼,不吭声。
马氏不说话,谭大夫人皱眉说道:“她是同我一块儿来的。”
七爷气得胸口起伏,余光瞄到了看戏的慧能,顿时大怒,“你这小兔崽子怎么在这儿!见过皇兄没?见过你师父没?一回京城也不知道拜见长辈!”
慧能嬉皮笑脸,神情和喻鹰有几分相似,“七哥,虽然你我年岁差得有点儿大,可说起辈分来,我们是同辈的啊,你怎么能叫我“小兔崽子”呢?再说了,我头上还有个王爵,你一个平头老百姓,见到本王怎么不行礼?”
七爷噎住了,狠狠瞪着慧能。
诚王的头衔,慧能自己都嫌弃,一直将自己当个僧人来看待,也不要别人对他行礼问好,连王爷的排场都弃了好几年了。但有需要的时候,慧能是很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王爵封号的。
七爷发现自己在哪儿都讨不到好,只能清清嗓子,换了话题,“谭大夫人,你要找这神婆说什么就赶紧的吧。爷也有事儿找她呢!”
谭大夫人蹙眉。
谭念瑶想要开口,被谭念瑧拉了拉衣袖。
谭大夫人的目光扫过室内:七爷就站在门边,慧能满脸期待地想要看七爷热闹,许溯紧盯着张清妍,姚容希自顾自喝茶,张清妍安坐着,一边摸着黑猫,一边注视着谭大夫人,等她开口。
谭大夫人的头疼起来。
这么多没眼色的人在,尤其是其中有一个七爷,有一个诚王,她更不好开口了。
谭大夫人瞄了眼马氏。
马氏一脸苦涩,冲着谭大夫人微微摇头。
谭大夫人心领神会,暗自叹息一声,对张清妍笑了笑,“她们两姐妹念着大仙,想看大仙在这里住得如何,我便陪着她们来了。大仙既然有事,我们就不叨扰了。”
张清妍挑眉,“谭大夫人,陈海有到府上去吗?”
谭大夫人微楞,摇头,“可能正好错过了。大仙是有什么事?”
“我今日就要启程离开了。”张清妍回答道,“之前让陈海给你家送个信。”
谭大夫人眼神闪烁,微微侧头看向马氏。
马氏脸上难掩焦躁不安。
七爷狐狸似的笑了起来,“好了,都说完了,你们是不是该走了?”
谭大夫人等着马氏做决定。
马氏咬了咬牙,冲着张清妍行了个礼,“大仙,信女是严家长房长媳。”
“哦,严大夫人。”张清妍颔首。
姚容希看了张清妍一眼。
七爷又笑,“喂,姓张的小骗子,你真是一点儿京城的事情都不知道啊?”他指了指马氏,“严家如今四代同堂,太夫人还在呢,她自称长房长媳,正经来说,应该是长房长孙媳才对,你该叫她大少夫人。”
严家分家早,严老太爷一去,严太夫人就做主分了家,后来严阁老逐步高升,几个弟弟都外放离京,京中只剩下了他们一家子。严阁老奉养母亲,严太夫人早早将管家权交给了阁老夫人,自己含饴弄孙,不问世事。一般人家,算辈分,都是从最长的那辈开始算,偏偏严家分家之后京城就剩下严阁老一家,严阁老又地位崇高,所以严家对外的称呼就有些乱。
这是无伤大雅的小事,但往往是小事才会表露出一个人、一个家的潜意识
严家,这是已经有了分宗的打算。
分宗不是小事,尤其是严家正值鼎盛,且还有两三代的富贵可期,严阁老有分宗的意思,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在这个时代,宗族人丁兴旺、子嗣繁多,才是好事,小而精的家族则不被人看好。
例如萧家,萧勤萧侍郎有能耐,谁都知道他将来会坐上刑部尚书的位子,入阁拜相也不是全然不可能。但萧家人丁单薄,被人灭门不说,后来很长时间,萧勤都只有萧舒一个女儿。萧勤一死,萧家就全完了,幼子没有长成就病故,萧夫人也跟着离世,如今整个萧家都只剩下萧舒这个出嫁女。萧家这就是彻底断了香火,更不用谈富贵了。
严家和萧家那是截然不同,严家本来就是名门望族,京城里的嫡枝光耀门楣,祖籍那儿还有百余口的宗族亲戚在。对于这些世家宗族来说,发达久了,人口过多,也是负担,宗族族长管不过来,免不了酿成祸患。习惯性地,和嫡枝一脉出了五服的亲戚会被分宗,可从没听说过嫡枝一脉单独分宗出来的。
谁都看不懂严阁老要做什么。不过这是家事,也没人去管。
七爷嘲笑完张清妍的没见识,就不再掐着这话题了,看向马氏,等着她赶紧把话说完,他好接着找张清妍麻烦。
马氏感受到七爷炯炯有神的目光,心中郁闷,斟酌了一番,还是有些难以启齿。
严书齐的事情无法对外人道,甚至没法和家里面的人说。她生儿子本就晚了,前头都出嫁过一个闺女了,次女也到了议亲的年岁,严书齐这个才六岁的长房长子成了家里面的三公子,而大公子、严阁老的长孙、也是二房的嫡长子已经参加秋闱了。
严阁老的人脉是独一份的,最后应该传给长房,由长子继续承担家业。但现在严阁老还生龙活虎地当着内阁首辅,他当家做主,这些人脉如何用,就全由他决定。严家未分家,严阁老不可能只管着长子一家,不管剩下三个儿子,哪怕是两个庶子,严阁老也给他们安排了出路,对于长孙就更不用说了。他总不能撩开长孙、次孙都不管,干等着严书齐长大吧?即使以后长房当家,给出去的东西不能要回来。就像二房也心疼长房之前嫁出去的女儿嫡长孙女,配的人家、给的嫁妆都是独一份的。
马氏原本只是心痛自己和儿子时运不济,但看儿子天资聪颖,三岁就能识字背书,五岁就能写诗作画,那点儿心痛惋惜变成了无数的期望。只要严书齐少年成名,那一切就都没有晚。可现在,严书齐偏偏闹出了这幺蛾子小小年纪,暴虐成性。这传出去,他还怎么做人?即使才学再好,也不可能在仕途上有所作为,甚至为了家族名声,严阁老可能会亲手断了他的仕途,将他赶到外地去。
马氏的心头都在滴血,咬紧了牙关,一点儿声音都没发出来。
谭大夫人叹了口气,替马氏开口:“七爷,你找大仙有什么事?”
七爷给谭大夫人面子,冲着马氏哼了哼,转头对张清妍兴师问罪:“通德钱庄的银子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做的手脚啊?”
张清妍回答:“是有人布置了阴鬼运财阵,将银子偷了出去。”
“你在说书吗?”七爷冷笑,“那么多人看着,还能凭空把钱运出去?真是鬼怪作祟啊?”
“就是鬼怪作祟。我说了,是阴鬼运财阵,有阴鬼走阴路搬银子,寻常人看不到。”
“那怎么就跑我庄子上了?”七爷不满地问道。
“因为你身具龙气啊。”张清妍意味深长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