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但这光芒只是闪烁了一瞬,就熄灭了。
他想要听到这样的回答,但听到这样的回答等于是对他所犯错误的鞭挞,让他深切体会到自己毁了两个人可能的未来。
“这也只是理论。据我所知,万年来,还没有人转世轮回进入天道的。”张清妍又说道。
男人和阿泽婆婆都震惊地看向张清妍。
“你执念于****,所以无论转世投胎多少次,都会遇到情劫,不得善终。”张清妍冷漠地说道,“度过这一劫,也就等于割舍了****,那么,这个女人对你而言,就只是过去,能不能一块儿在天界生活对那时的你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男人的手颤抖了一下,“割舍****?没有意义?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们还想要进入天界?你们难道”
“这个女人如何想我不知道,而我我们家族想要进入天界,因为那是我们家族的归宿。”张清妍的语气依旧冷漠,好似在谈论科学、真理一类无须争辩的话题,“经过数次或数十次轮回,锤炼魂魄,尝尽人生百态,最终进入天道,转世于天界。我不觉得这样的过程有什么不好或不对。若是真到了那一天,必然是没有心魔,不带遗憾。”
男人恍惚地看着张清妍,眼中瘦弱的小女孩和那个清高的女子重合在一起了。
“棪榾,我一生追求大道,从未想过红尘俗世。你是灵树化身成人,实为难得,合该珍惜这份天赐之福,潜心修炼,早日得证大道。”
同样的淡漠,同样的冷静,同样的不容置疑。
棪榾一时有些迷茫。
师父放纵了他的肆意妄为,为他诞下血脉,是不是就是为了彻底斩断这份情缘?早已转世不知道多少次的师父现在身在何方?是不是在潜心修炼?又或者在体悟另一种人生?
棪榾的身体开始发冷尽管他作为一棵灵树,身体从未热过。
那时他选择错了,后来他重新成为树,在这个小村落里抱着师父的画卷数百年,是不是再次错了?他若是像师父说的潜心修炼,是不是早该再次化身成人,然后去寻找师父的投胎转世?即使最终他们的情感会成为过去,但他们会有无数朝夕相处的时光。
他浪费了数百年,而现在
“结界散了呢。”张清妍风轻云淡的声音在棪榾心中如同春雷炸响,随之而来的是磅礴大雨,电闪雷鸣。
棪榾抬起了头。
黑云密布,紫电奔窜。
天罚!
他接连施展结界,最后关头更是强行化身成人出现在张清妍他们面前,天道已是发现了他这个不容于天地的异类。
“师父”棪榾呢喃一声,眼中那道紫电越来越大,却在近在咫尺的瞬间,被一片白影阻挡。
在棪榾眼中放大的是那张清丽的容颜。
散发着淡淡光华的画卷从姚容希手中飞出,飘荡在了棪榾的面前。近乎一米长的画卷挡住了从天空中劈下的紫电。
仿佛是被画卷的这一举动激怒,天雷滚滚,一道又一道劈下,转瞬焦土遍地!
无数雷电过后,画卷千疮百孔,女人清丽的容貌被毁损大半。
“不”棪榾声嘶力竭地呐喊,声音却是微弱。
刹那间,乌云散去,天雷结束,棪榾茫然若失地伸出手,接住了从半空中坠下的画卷,手指颤抖地抚摸着画卷上的焦黑痕迹,“师父”
这一声叹息过后,棪榾的身影开始模糊,一棵小树苗取代了绿袍男子的身影。画卷挂在了树枝上,随风飘荡。
“怎么会”阿泽婆婆喃喃自语,苍老的面容上划过两行泪,“祖师,祖师她”
张清妍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一切结束,四下望了望,惊讶地发现了倒在门口的范老先生。
范老先生身体如焦炭,显然是被刚才肆意的天雷给劈中了。
除了他,毁损的多是房屋、土地,没有活人。也或许还有人死在天雷之下,但张清妍没有看到。
张清妍仰起头,眺望远方。淡淡的鬼气缭绕在村庄上空。这些人都是在棪榾的结界下枉死的,若是棪榾还活着,结界继续运转或散去,这些人倒是能清醒过来,继续生活。现在棪榾死了,成了一棵小树,结界半途中止,陷入幻境的人永远不可能清醒过来包括棪榾自己。
幻境已然成了现实。
张清妍重新看向那棵小树苗。
那个女人爱着自己,而他自己道行尽散。
这就是棪榾为自己选的结局。
阿泽婆婆树皮般的手抚摸着残破的画卷和那树苗幼嫩的枝条,老泪纵横。她比不上张清妍的见识广博,只当是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棪榾遭受天罚,祖师的画卷保了他的性命,却保不住他的道行。
“这画他本来要你保管,但现在这样”阿泽婆婆干涩地说道,“就让它陪伴他吧。”
张清妍无所谓地说道:“你做主就好。”
阿泽婆婆小心地将画卷拿下,细心地将画卷收拢好,跪下身,亲手在小树苗下刨开一个坑,慢慢将画卷放入坑中,重新掩埋好。做完这些,阿泽婆婆就像是被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跪坐在地上,看着嫩绿的叶片,怔怔出神。
“我会留在这儿继续守着他。”阿泽婆婆轻声说道。
“你不必和我交代这些。”张清妍说道。
阿泽婆婆笑了笑,“说的也是,我本来是不用和你交代这些。唉多谢你。”
“谢我?”张清妍微微扬眉。
说实话,她的到来是给这个村子带来了灾难。
和平的假象和惨烈的真实哪个更好,谁都说不清楚,不同的人或许有不同的选择。让张清妍来选,她大概会选择前者。哪怕黄坡村暗地里多么波涛汹涌,至少那时,大多数的村民都平安喜乐地生活,他们不留口德,品行也说不上好,但他们都活着。现在
张清妍再次眺望远方。鬼气迟迟未散,这些枉死的人死得激烈,恐怕穷竭他们所有的想象力,在最为天马行空的梦中,都不可能会想到有这么一天。在这样的震惊和惶恐中死去,化鬼都有可能,更别说是氤氲弥漫的鬼气了。黄坡村也会因此运势受阻,出现灾厄。
阿泽婆婆看来是后者,即使真实让人不忍卒读,也能坚强地接受。
张清妍暗暗思索:也有可能阿泽婆婆从来不曾把自己当做一个黄坡村人,所以在她看来黄坡村如何无所谓,重要的是她的师门了结了一桩旧事。她的目光又落在了那棵小树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