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容希知道张清妍对这个时空的事情不太了解,给她解释道:“漠北边关从前朝开始就时常被北边胡人骚扰。大约是本朝刚建立的那会儿,胡人趁着朝廷新建不久,根基不稳,在边关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凌潇肃时任漠北一座小城的文官,胡人侵犯之时,他疏散了城中百姓,引胡人进城,又放火烧城,和那些胡人同归于尽,其中还包括了当时胡人一大部落的可汗。”
姚容希三言两语,说得简单,但凌潇肃这一计策实行起来时的困难重重,不言而喻。
“这一把火之后,胡人士气大灭,心中忌惮,原本嚣张肆虐的行为有所收敛。”姚容希接着说道,“凌潇肃的后人则举家迁移到了漠北,重建那座被凌潇肃的烧毁的城池,不过是几年的功夫就扎根在了漠北,名声显赫。”
“哦”张清妍疑惑起来,“这样的志士,被封‘安乐’这种名号,不太对吧?”
姚容希摇头,“太祖皇帝是想要追封凌潇肃的,但凌家以凌潇肃当时是职责所在给拒绝了。安乐侯的封号是先帝封的,也不是追封凌潇肃,而是因为贤悦长公主。”
张清妍愣住,“贤悦?”
“是的。肃城那位贤悦郡主的封号就是因为她和贤悦长公主同年同月生才得来的。”姚容希说道,“贤悦长公主本名就是贤悦,封号也是这两字。她是先皇的嫡长女,先皇子嗣虽多,但掌上明珠只有她一人,所以受尽先皇宠爱,与当今圣上也是兄妹情深。在她及笄之后,看中了当时的状元郎沈长风,先皇不顾沈长风已经同凌家嫡女定亲,封沈长风为驸马。”
张清妍怔住了。这事情的发展太过狗血了吧?“难不成那个安乐侯是先皇给凌家的补偿?”
姚容希摇头,“不是补偿,是讽刺。”
沈长风天资聪颖,少年成名,十九岁就高中状元。据说先帝原本想点他为探花,风流少年探花郎,更适合他那个年纪,可传为佳话,但沈长风当年那一篇策论无人能出其右,殿试之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侃侃而谈,见识不凡,压过了当年那届所有进士的风头,状元之名当之无愧。
这样一个少年郎,又和贤悦长公主年纪相配,先帝自然会对他起些心思。
先帝宠爱贤悦长公主,没有依一己之见,就下旨招沈长风为驸马,而是由先皇后安排着,让贤悦相看,由她自己的决定。先帝想要仔细考察沈长风,也要保护贤悦长公主的名声,这相看的事情是悄悄进行着的,神不知鬼不觉,朝廷内外文臣武将、世家贵族们都没发现先帝的这点心思。这也不奇怪,沈长风虽然有才,有前途,但沈家就很是一般,传承五代的书香门第,最早可以追溯到前朝末年,一直名声不显。这就有些像宣城的许家,一家子几代人都在朝为官,却都是末流、中流的小官,论底蕴可就有限了。相较而言,当时可有不少比沈长风更合适贤悦长公主的世家子弟,也是个个出类拔萃的。所以,先皇口风不露,贤悦长公主的婚事,就谁都没往沈长风的身上想。
沈长风英俊少年,又文采逼人,贤悦长公主芳心暗许,两人相处了大半年,贤悦长公主娇羞点头后,先帝才下了圣旨。
这圣旨一出,京城内就流言四起:沈长风早已与凌家长房嫡长女定亲,还是娃娃亲,本就约好沈长风弱冠后完婚,这半年来沈、凌两家都在暗中准备婚事,没想到还差半年,沈长风被贤悦长公主给截胡了。
这事情传得飞快,很快就吵嚷得满城风雨。
凌潇肃那事迹是要千古流芳的,漠北凌家踏实勤恳,拒绝了太祖的追封,但拒绝不了几代皇帝的赏识,他们扎根到漠北,但总有子弟被提拔到京城为官。不管才学如何,靠凌潇肃的名望,混个三品闲官当当总是可以的,皇帝总不能委屈了功臣忠臣之后。凌家大概也是知道几代帝王的意思,很给面子的地没有再拒绝,同时,在京为官的子弟兢兢业业,老实本分,不显山不露水,低调得让许多京城老百姓都不知道凌潇肃有后人是在京城的。
太低调的后果就是没人知道沈、凌两家其实是世交,凌家的长房嫡长女和风头正劲的沈小状元还定了娃娃亲。
外人看来,这事情算不上谁对谁错,先皇、沈家、凌家都不知道对方的心思,歪打正着,圣旨都给下了,凌家只能打落了牙往肚里吞。但依照先皇的为人,当时的文武百官都认为先皇该给凌家一些补偿。
补偿很快就来了。
先皇下了圣旨,封已经致仕正准备回漠北安度晚年的凌家老太爷为安乐侯,世袭五代。
凌家老太爷、“安乐”、世袭五代,这三条一出,众人瞠目结舌。
更让人众人哗然的是,宣旨的不是哪位官员、哪位大太监,而是当时的七皇子。七皇子宣读完圣旨,没看凌老太爷,而是当着凌家上上下下的面,对凌家大老爷说:“父皇本想依你的意思,封你一个定文伯,后来想到太祖爷爷没有追封凌潇肃大人的遗憾,决定把这爵位提一提,这就不适合封给凌大人了,所以改封令尊,希望凌大人不要失望。”
他说完这些,不理凌家众人的脸色,又是拿出另一卷圣旨,话锋一转,将与沈长风有婚约的凌家长房嫡长女赐给沈长风当平妻。
两巴掌打完,七皇子昂首阔步地离开凌家,又去沈家宣读圣旨,等沈长风茫然惶恐地接过圣旨后,一拳头就打偏了他的脸,当众骂道:“皇姐善良,为父皇、为大义,不与你这畜生计较,宁愿自己受委屈,我可不是她那样心慈的人!”骂完了,还招呼自己带来的那些太监冲进了沈家,一通翻找,从沈长风的屋子里面搜出个荷包来,当着沈家人的面,点燃了烧成灰,还碾了几脚,又骂沈长风:“皇姐亲手做的东西你也配用!!”
七皇子风风火火地闹了两家,风风火火地回了皇宫,然后就被先皇斥责了一番,罚去守皇陵了,走之前还去了沈家一趟,又打了沈长风一顿,将他打得一个月下不了床,还警告了他一番。
先皇的圣旨和七皇子的发作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众人惊诧莫名之时,皇宫内的消息被人打探了出来。
原来先皇知道沈、凌二家的亲事之后,沈、凌两家已是先一步诚惶诚恐地偷偷去向先皇请罪,后来如众人所料,先皇准备补偿凌家,圣旨已是拟好,准备封凌大老爷为定文伯。谁都没想到,一向循规蹈矩的贤悦长公主知道此事之后居然借七皇子帮助偷溜出宫,想要向沈长风亲口问明此事。更没人能想到的是,她撞见了沈长风和凌家长女在一起时的场景。她想要求个明白,但这一行,她没同沈长风说话,而是听到沈长风劝慰凌家女,听文采斐然的他当场赋诗一首,表明自己的一片爱慕真心和不能有情人终成眷属的遗憾。陪伴贤悦长公主的七皇子当场就想要上前暴打沈长风,被贤悦长公主劝住。哀叹着的沈长风和眼眶含泪的凌家女没发现两人,等两人回宫之后,贤悦长公主跪求先皇同意让凌家女当沈长风的平妻,她另辟公主府独住。贤悦长公主觉得是自己会错了沈长风的意,拆散了有情人,但碍于先皇圣旨已出,不能更改,决定自我牺牲。先皇差点儿被气得吐血,随后被七皇子添油加醋的一说,哪还不明白沈、凌两家心思的?
贤悦长公主连亲手绣的荷包都送了,这么明显的暗示,沈长风那个被称为天才的少年郎会不明白?明摆着是沈家看贤悦长公主有下嫁之意,攀龙附凤,决定毁了和凌家的亲,而凌家也不是个善茬,直接和沈家沆瀣一气,借机坑先皇一个爵位。
木已成舟,贤悦长公主温婉善良但又非常固执,认定了死理不会更改,先皇拗不过她,只好下旨。不过,这肚子气总是要出出来的,不能让沈、凌两家把自己和自己的宝贝明珠当傻瓜一样哄骗。
先皇两道圣旨的反击还没完,之后更是在大朝之时定下了新的律法:驸马都尉一职不可兼任。也即是说,从今往后,娶了公主就等于是和仕途断绝了。一劳永逸,让沈长风这个状元郎永远都没有翻身的机会。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沈、凌两家的前途完了。先皇肯定是不会放过两家,当时坐稳太子之位的大皇子和贤悦长公主兄妹情深,除了大皇子这个独一无二的嫡出,名义上占了半个嫡字的只有生母早逝、被先皇后养在膝下的七皇子,从他传旨时的表现就可知道他对两家的态度了。比起面上风光霁月的先皇和太子,七皇子可要激烈许多。
沈家的衰败可以预见。漠北凌家却是壮士断腕,被那张圣旨气得真吐了血的凌家老太爷,也是新任的安乐侯,拖着病体,被抬回了漠北,第一件事就是开宗祠,将长房除名。先帝有件事情是看错了,他认为是凌家和沈家两家勾连,没想到是凌家长房和沈家勾连,凌老太爷完全不知情,但受了牵连,被先皇挤兑得羞愤欲死。做出的事,泼出的水,先皇也不可能收回圣旨,凌老太爷更是在除名的事情办完没多久,就郁郁而终,死前还在痛哭对不起先祖凌潇肃,先皇完全没有补救的机会。也是因此,凌家比沈家的境遇好一些,他们龟缩在漠北,没有脸面上京,先皇和当今圣上都没找他们麻烦。
姚容希说完这段往事,所有人都怔怔出神。
先开口的是谭念瑧,感慨唏嘘了一番后,又很是佩服地看向姚容希,“没想到姚公子知道得如此清楚。我只知道漠北凌家被封了安乐侯,这些事情倒是不知晓。”
往事随风,谭念瑧一个闺阁中的小姑娘不清楚也是自然。
陈海和黄南更不用说了,两人毕竟是平头老百姓,这种牵连到皇室的丑闻他们不可能知晓太多。
张清妍心中疑窦丛生,但对上姚容希坦然的视线,不由话锋一转,问道:“那位贤悦长公主后来怎么样了?”
“对哦!贤悦长公主还是嫁给沈长风了吧?”谭念瑧说到“沈长风”的时候咬牙切齿,很是不忿。
姚容希点头,接着说道:
圣旨无可更改,贤悦长公主最后还是下嫁沈长风,但如同她对先皇所说的,另辟公主府,此后深居简出,只有初一十五,才在奴仆环绕之中,见一见沈长风。
沈家想要借贤悦长公主在先皇那儿重新迎回脸面,可贤悦长公主心善归心善,作为先皇后尽心教养出来的大胤公主,凌然尊严不可侵犯。因为内疚和正直,她恳请先皇下旨给驸马赐平妻,已是打了皇家的脸面,现在无论如何的,都不会再为沈家出头。
贤悦同沈长风的关系降到了冰点,每次例行公事地见面,相顾无言,沈长风默坐片刻就起身离开。贤悦长公主本想孑然一身地过一辈子,还是先皇后劝说贤悦长公主,即使要同沈长风老死不相往来,也要有个孩子傍身。两人圆了房,次数屈指可数,每次都有嬷嬷在旁伺候。这种貌合神离的行房结果不尽如人意,贤悦长公主迟迟未有身孕,倒是那个被赐给沈长风当平妻的凌家女三年抱俩,执掌中馈,在沈家春风得意。
等贤悦长公主到了花信之年,终于怀上了第一胎。巧的是,她前脚传出喜讯,那位凌家女后脚也有了身孕。两人一前一后怀孕,分娩的时间居然相差无几。
公主府那头刚给沈家报了信,沈长风赶去的半路,沈家也传来了凌家女发作的消息,沈长风想都不想地就转身回了沈家。
这一日,贤悦长公主和凌家女同时诞下一个女婴,但贤悦长公主难产血崩,看了刚出生的女儿一眼,就香消玉殒;凌家女这是第三胎,非常顺利,比贤悦长公主后发动,却是提前了一个时辰分娩完。
这样截然不同的命运,外加山沈长风那一表现,彻底激怒了先皇等人。贤悦长公主的丧事由太子一手操办。丧礼上,七皇子再次打了沈长风一顿,要不是太子拦着,他差点儿就把沈长风给打死在贤悦的棺木前了。贤悦长公主的女儿则被接入皇宫,沈长风连她的面都没见过。那个女婴被先皇赐名遗珠,随母姓,由先皇后亲自抚养。可惜她是难产而生,先天不足,没到百日就夭折了。
在贤悦和遗珠都过世之后,皇家和沈家等于是结了死仇。沈家在京城是没得混了,后来据说是回了祖籍,没了消息。
谭念瑧听后已不是愤慨了,而是红了眼圈,哽咽了两声。
张清妍眉头紧锁,“这事情就这么断了?”
姚容希同样蹙眉,“沈家那边就这样。你说的安乐侯也是许多年没听说过有消息了。”他又问,“这两人同安乐侯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