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秋宁冷笑一声道:“你这时候倒本事了,有这样的气焰,为何小侯爷来的那会子你竟不敢出去?”一句话说的雨阶垂下了头,沮丧的坐在马扎上。却听傅秋宁又笑道:“呸,原来只是个敢说不敢做的货,还在我面前充英雄呢。”
言罢又语重心长道:“无论如何,雨阶的想法是不对的,我们既在这府里,一旦被人发现自己弄东西去卖,即便是不给咱们按上一个贼名,这败坏府里名声的罪名咱们也受不了。你以为老太君和侯爷夫人还有小侯爷的那些妻妾会认真问咱们为什么要当东西吗?别傻了,她们巴不得咱们这些碍眼的人赶紧消失了,让她们眼不见心不烦。这世道从来就没什么公平二字可言,你们两人心里也该有体会。所以这托的人定然要靠得住。雨阶刚刚说这张家的母子两人很是可靠,我觉着也差不多,不然这十个月来怎能相安无事?并没人找上门呢?”
不等说完,便听玉娘也道:“奶奶放心,这张家母子二人和奴婢也甚为亲厚,当日我们便是邻居,若非奴婢爹娘贪财,奴婢该……”说到此处,猛然意识到不妥,连忙住了口不肯再说,只是眼圈儿红了。忽听雨阶失声道:“不是吧?张大哥至今不肯娶妻,难道是为了玉娘姐姐你?”
玉娘点点头,傅秋宁和雨阶不由得为她唏嘘不已,暗道嫌贫爱富的爹娘真是要不得啊,看看看看,玉娘这本该幸福的一生,就被他们给毁了。因听了玉娘说那母子二人的品性,傅秋宁就更放心了,又听雨阶说他们本是决计不做这个事情的,只因为知道傅秋宁处境堪怜,这才破例悄悄儿的帮忙,于是便再无担忧。
“既然这条道儿没有问题,剩下的就是该如何卖东西了,仅仅指望这些首饰和锦缎是不行的,坐吃山空之后呢?难道我们要喝西北风?”傅秋宁说完,见玉娘和雨阶都露出担忧神色,便微笑道:“我如今倒是有几个主意,你们听听可不可行?第一个,咱们都是女人,这手工女红都是看家的本事,绣一些出去卖,便是个赚钱的来源。另外,那前院花圃里我今儿和雨阶说过,里面定然有能做香料的植物,到时弄出来卖,还有那些鲜花,我认识的不多,但看到有蔷薇,月季,菊花,牡丹,芍药,这些时鲜花卉剪下来卖,是第二条赚钱的路子。再然后,那书房里有些纸笔,我看看平日里画几幅精致的山水花鸟,寄放到一些书画店里去卖,这是第三条赚钱路子。有了这三条钱路,倒也可以供得起咱们的温饱了。另外,不仅如此,我还想着在后院种些玉米大豆土豆地瓜等,最好能再养几只鸡鸭鹅,可以下蛋给锋儿和娇儿补身体,等到来年,就可以孵出崽子来了。”
她一口气说完,就见雨阶和玉娘都惊呆了,好半晌雨阶才笑道:“让奶奶先前的话一说,只觉着面前唯有一条死路。谁知您转眼间就是柳暗花明,竟想出这么多主意来,奴婢这里忽然就觉得,前途又是一片光明了。”说完玉娘也笑了,点头道:“可不是?我也这样觉着呢。”
“你们觉得好就成,那咱们就这样办。如今刚开春,这些事情倒不着忙,左右米面还有一些,银钱也还有一点,依我看,倒是明日先给锋儿和娇儿做两套衣裳要紧,你看他们穿成那样,今儿小侯爷来时,我都觉着脸上发烧,也是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都忙糊涂了,再者临时也没有时间给他们预备新衣裳,倒让小侯爷以为我是有意让两个孩子在他面前扮穷相似的,我虽不才,这点傲气还是有的,但愿他不要会错了意。”
“叫我看,倒是奶奶多心,小侯爷哪里还会注意到少爷和小姐?”玉娘冷笑一声,显然抛开了等级之类的畏惧,心中对金凤举的无情也是深深鄙视的。
傅秋宁冷笑道:“他不注意也就罢了,这豪门世家中,也不知道有多少的争斗,若真得了小侯爷的宠,能不能活到长大还不知呢。我如今虽然被他冷落,但倒能让我保一个平安,不必介入到那些争斗中,也算是因祸得福,不然我这样蠢笨的,许是让人害死了,还被蒙在骨里呢。”
玉娘和雨阶都笑道:“这个自然的,真真奶奶才刚这一番话娓娓道来,竟把这富贵豪门看透了似的,若非您这样说,老实讲,就连咱们两个也不相信奶奶是真的不稀罕小侯爷,哪里有不盼着丈夫过来荣宠无比的女人呢?只是让你这一说,倒还真是这么个理儿,虽然生活清苦些,好歹可以保一个周全。日常也不是没听说过别家宠妾灭妻的,不过更多的倒是妻子对小妾折磨的很。”
因三人说了一会儿话,傅秋宁便道:“都歇了吧,明日还有事情做呢。”于是她就在炕上歇下来,藏锋和藏娇睡在炕头,更暖和一些,她睡在炕尾,虽比不上炕头,倒也是热乎乎的,毕竟是春天了,不似寒冬那样寒冷难捱。
这一觉睡得香甜,第二日一大早起来,看了看时辰钟,原来是卯时末了,按照现代的说法便是早上快七点的功夫。她只因为天天锻炼,所以坚持早睡早起,不然以自己的上班时间,这个时候还应该在被窝里睡觉呢。
第11章 承诺
原本以为自己起的算是早,谁知伸了个懒腰,定睛细心一看,才发现藏锋和藏娇竟不见了,这一急可非同小可,外衣也顾不上穿,立刻便下炕寻找起来,一边叫着两个孩子的小名儿,忽听远远两声传来,只见藏锋和藏娇牵着小手跑过来,高兴地道:“娘亲,我们要扫院子,可是找不到笤帚,玉娘说,以后在这里,不用我们俩扫院子了,这是真的吗?”
“扫……扫院子?”傅秋宁都懵了,好半天才不敢置信的问道:“难道你们两个从前扫过院子?这可不是天大笑话呢,还没有笤帚高,这小胳膊小腿儿……哪……哪里能举得起那大笤帚?”
“有专门的小笤帚,玉娘帮我们扎的……”不等说完,两人见傅秋宁面上染了怒气,登时吓得不敢做声。可巧儿玉娘从厨房出来,一见傅秋宁起来了,忙上前道:“奶奶怎么这个时候儿起来?您再睡一会儿也无妨,反正也不需要去给老太君请安,咱们这院子也没人来,昨儿歇下的又晚……”不等说完,见主子面上有怒气,便讪讪住了口,一边惴惴不安看向两个孩子。
“是谁让他们扫院子的?说与人听,谁相信这两个孩子还不满三周岁?便是养牛养马,也没有这样作践的,听说还是你给扎的笤帚?”傅秋宁怒气冲冲的问,玉娘这才知道她的恼怒是从何而来,忙赔笑道:“奴婢当是什么?原来却是为了这个动怒,奶奶千万别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得。昨儿奴婢说过了,那谢氏只因没有母凭子贵,想着自己还遭了怀胎十月的辛苦,双胞胎生下来,又差点儿把她折磨死,因此心中是极恨小少爷小小姐的,也就是不敢害了他俩的性命,不然早就掐死了。即便如此,每日里也是想着法儿的责罚,其实慢说这两个孩子,便是大一些的,又如何能扫院子?不过是找个借口责打他们。我见着小少爷小小姐拿不动笤帚,只是苦,就给他们俩扎了两个小笤帚,也不指望扫干净,都是我在后面跟着拾掇,不过是能应付差事,少挨几顿打罢了。”
傅秋宁听她这样一说,方知原委,不由得感叹那谢氏着实是心理扭曲变态之极,一边含泪蹲下身来,摸着金藏锋和金藏娇的小脑袋道:“你们两个没经历过,难怪不知道,这世间啊,儿女最是爹娘的宝贝,是要享尽万般宠爱的,不论爹娘是贫是富,最好的一定要给自己的子女,平日里你们大概也见到别的孩子在父母面前撒娇,这便是做子女的福气,你们只因为情况特殊,所以没有享一天该享的福。如今既来了我这里,承蒙你们叫我一声娘,从此之后,你们便是我的儿女,我也不敢说能给你们别的,但我会像这世间所有的父母一样,把最好的都给你们。日后不要再想着做活了,这里没一样活计是你们现在要做的,等到将来长大,自然也不能成为个五体不勤的废人,只是也不可能让你们像牛马一样。好了,从今往后,你们只需要跟我读读书,写写字,弹弹琴就是,其他的都不用你们管,想睡到什么时候起来都行,当然,也不能太晚了,不然就要被太阳公公笑话了。”
藏锋与藏娇都不知道太阳公公是什么意思,想着太阳高挂在天上,怎么能是一个老公公呢?傅秋宁就即兴编出了个小故事讲给他们听,两个孩子挂着眼泪正听得津津有味,便听见雨阶喊吃饭了。
回到饭厅,只见炕桌和地下的桌上分别摆着米粥和咸萝卜条子,咸豆腐,还有两个鸡蛋。
雨阶看见她们进来,便笑道:“日子紧巴,也只得这样,鸡蛋倒没了,只剩这两个,今儿托人再买些回来,奶奶每日早上是必要吃两个鸡蛋的。”这小丫鬟其实也为难,她知道傅秋宁的习惯,虽然心里可怜两个孩子,也不能说把这唯一剩下的两个鸡蛋给他们吃,心里只盼着奶奶能自己发话,那就最好不过了。
果然,便听傅秋宁淡淡道:“我有什么必要非吃鸡蛋不可?从前是从前,如今不是和从前大不一样了吗?这个便给锋儿和娇儿一人一个。”说完亲自将鸡蛋剥了壳,放到两个小孩儿碗里。
玉娘在一旁抹泪道:“真真这两个孩子算是掉在福窝里了。等一下还要给你们裁衣裳,还不快谢谢奶奶……”一语未完,两个孩子的眼睛都亮起来,欢喜叫道:“是真的么是真的么?要穿新衣裳了?是像二狗子那样,身上只有几块补丁的衣服吗?他从前就笑话我们两个身上的补丁多。”
“不是他那样的,是一块补丁也没有的新衣裳。”傅秋宁含笑说道:“快吃饭吧,也不是一会儿功夫就能做出来。吃饭的时候要稳当些,不要随便说话。”她将富贵人家的餐桌礼仪一一说给藏锋和藏娇听,免得将来一旦有什么连自己都必须参加的宴会,两个孩子在席上会出丑,遭到嘲笑。
藏锋和藏娇非常有天分,两人吃了一顿饭,便有模有样了,这里傅秋宁看见太阳好,又没有什么风,想来他们两个穿着单薄衣裳也不用受冻,便将他们遣出去玩。接着方对玉娘道:“日后让孩子感谢我的话,再不要说了。我既是他们的娘亲,又说将他们当亲生儿女看待,便不是假话,你什么时候看见儿女要为什么吃穿之事特意谢爹娘的?这样不但我心里不自在,孩子们心里也没办法把我当成真正的娘亲,这不好。”
玉娘连忙答应,至此心中再无疑惑,眼看两个孩子总算有了个好出路,她心里也十分感激傅秋宁。因雨阶便拿出一匹锦缎来,对傅秋宁道:“奶奶,我看着这个花色是最合适少爷小姐穿的,便是它吧。”这留下的六匹锦缎乃是嫁妆里最好的,不然也不能等到这会儿还没舍得当出去。
第12章 一曲惊人
傅秋宁接过来看了看,果然都是上好的花色,不由得笑道:“恩,的确不错,罢了,这会儿布料少,便可着这一匹缎子,给他们两人做一个夹单棉的薄冬衣,留着这时候穿。他们身上衣服不行的,到了半下午就冷了。然后再每人做一套春装,夏装用这个可有些厚了,倒是用薄一点的料子好,做个小肚兜小裤衩也就是了。”
说着话三人就忙碌起来,这三个女人在女红上都是十分来得的,也只有雨阶稍微差一些。傅秋宁前一世里因为工作关系,倒是知道一些戏服的保养和修补工作,只是这做衣服,她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虽如此,有原本的记忆帮衬着,倒也是得心应手,一拿起剪子,该怎么做便已经了然于胸了。
忙活了半上午,衣裳就都裁了出来,雨阶又找到压箱子底的去年冬的一点棉花,虽然少,却都是上好的棉花。
那藏锋和藏娇知道是给自己做新衣,哪里耐得住,不一会儿便要咚咚咚跑进来看一遍,然后再嘻嘻笑着跑出去,没过半刻功夫,就又跑了来。只把傅秋宁又好气又好笑,笑骂道:“两个没见过天的,一件衣服罢了,就欢喜成这样,吃饭时候告诉你们要稳重的话,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吗?”
玉娘在旁边一边往布料上铺棉花,一边笑道:“怨不得他们,从生下来就不知道新衣裳长什么样儿,素日里都是看着别人穿,哪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能穿上呢?奶奶不觉得吗?来了不过一天,就调皮了,昨儿刚和奴婢过来的时候,哪里是这么活泼的模样呢?”
“小孩子调皮点好,越调皮的孩子越聪明。”傅秋宁笑着说道,一边直起腰来抻了抻胳膊,暗道好嘛,这来到古代,整个儿倒把现代的生活规律打乱了,也不敢练吊嗓子,怕吓着孩子。
因想到这里,便忍不住嗓子痒痒,她就是酷爱戏曲,才会从小就学唱戏,开始是戏曲团里的,但是现在这个社会,一些歪风就连戏曲团也不能避免,没办法只好离开那里,自己开了个戏曲培训班。主打的是越剧和黄梅戏,偶尔也教教京剧或者昆曲。教她的老师当日知道了她的情况后,也曾满腹辛酸的感叹,一个戏曲天才就这样让那些歪风给毁了。
不知不觉间,再下剪刀的时候,便忍不住哼起来,也不唱词,就是在嗓子里哼哼着调子,哼的是黄梅戏《家》里面那段《你们青梅竹马情脉脉》。
哼着哼着,就觉察出不对劲儿了,抬眼一看,只见雨阶和玉娘都愣愣看着她,见她望过来,两人才回过神,连忙道:“奶奶刚刚哼哼的曲调真是好听,但不知是什么曲子?我们竟从未听过这样好听的。”
傅秋宁这才想起在这个时代里,黄梅戏和越剧什么的大概还没有出现,就连昆曲是否存在都还是两说,大概只有京戏。一时间不由得懊恼自己大意了,只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戏曲就是自己的命根子,若是不能尽情的想唱就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反正这院子里没有旁人,雨阶和玉娘都不是什么心机深沉的女子,随便找个理由糊弄她们一下也就是了。
因想到此处,便微笑道:“这也是机缘巧合,我随娘亲在乡下住了一段日子,那时候庄上有个老嬷嬷,就会唱这些东西,我跟她学了好些呢,我也喜欢唱,不过平日里家教森严,不太敢唱,如今好容易自己独门独院的,倒是可以尽兴了。”
雨阶和玉娘都连忙道:“尽兴好啊,奶奶尽兴了,咱们的耳朵也跟着享享福。这可是别人都没有耳福听到的。奶奶把刚刚那个再唱一遍吧。让我们也听听词。”
傅秋宁见她们喜欢,心里也高兴,哪有人不希望自己的才能被人认可呢。因又完整的将《你们青梅竹马情脉脉》这个选段唱了一遍,只听得玉娘和雨阶如醉如痴,连两个小孩儿都不肯出去了,只在屋里缠着要听歌儿。
傅秋宁就连忙嘱咐了她们不许往外说这件事。又听雨阶道:“真真是奶奶还有什么是我们不知道的呢?我陪了您十个多月,竟没听您唱过一句。”
傅秋宁笑道:“那个时候初进侯府,我每日里愁肠百结,哪有心思唱戏?如今死了一回,把万事看开了,也不怕什么了,倒不如自自在在的活一回好。”因轻飘飘一个理由便打发了雨阶。
“奶奶,再唱一遍吧,听着真好听。”又听玉娘在一旁道,两个孩子也求着说:“娘,再唱一遍,我们都没听过这么好听的歌儿,比二狗子他娘唱的好听多了。”他们说的二狗子的娘乃是这府里的一个歌女,虽然年纪大了,模样也不出奇,却难得有一副好歌喉,还是金府花大价钱从江南买来的,平时在府中也着实有些地位,都是贵客来了,才有幸听她在席中放歌。
“说你们没见过世面,难道我只会这一曲不成?你们既喜欢,且听我唱这个。”傅秋宁说完,便开口唱道:“为救李郎出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却是《女驸马》里最出名的一个选段。
于是就这样边唱边做好了衣服,所费不过一天时间,锋儿和娇儿穿在身上,又好好的洗了把脸,玉娘替他们好好梳理了头发,再看一看,这哪里还是昨儿那两个如同小要饭化子的孩子,整个是一对粉雕玉琢的小金童yu女,就别提多清秀讨喜可爱了。
到了傍晚,眼看着暮色沉沉,傅秋宁和藏锋藏娇以及雨阶玉娘正在屋里吃着饭,忽听院里传来脚步声,开门一看,只见昨日跟在金凤举身边的那个总管领着两三个小厮,抱着些布料站在门外。
傅秋宁忙把他们让进来,听金明说这是给两个孩子做衣服的,她心里便知道定是昨日金凤举来的时候,留意到了孩子身上的脏衣服,于是淡淡笑道:“劳总管费心了,以后不必如此,实是昨儿两个孩子刚来,我没什么准备,一时间也没有衣服给他们换,倒是让小侯爷想着,总管请看,今儿已经都换了新衣服,几匹布料我这里还是有的。”
金明看了看,果然发现两个孩子穿着簇新的夹棉袄,正瞪着大眼睛看自己,于是也忙笑道:“两个孩子以后要让奶奶操心的地方多着呢,这是小侯爷的一点心意。日后还有什么短缺的,就告诉奴才,奴才必然和小侯爷说。今儿天晚,奴才前面还有事儿,就不多留了。”
傅秋宁便送他出去,之后命雨阶关了院门,吩咐道:“反正咱们也不和这府里的人往来,以后这院门可以不必开了。就是藏锋和藏娇,暂时也不需要与旁人往来,等到稍微大一大再说。”
雨阶答应了,这事儿便这么定下来,众人仍继续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