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阶端来木盆胰子等物,金凤举洗了脸,在镜中看见自己下巴上的胡茬儿长出来了些。这个架空时代里,男子未满四十是不留须的,以证明自己仍是青春年少。
“爷,我这里没有须刀,您将就下,等回了后院,奶奶和姨娘们房里自然都是备下的。”傅秋宁在一旁恭顺道,心想识相的你以后少来几趟吧,我可不会单为了你去买须刀。那东西也不便宜呢。
刚想到这里,就听金凤举道:“无妨,金明,下次来的时候想着带一个过来。”他聪明绝顶,当然听出傅秋宁表面恭顺,事实上句句话都折射出巴不得自己滚蛋的意思,小侯爷半生心高气傲,走到哪里不是众星拱月似的?偏遇见了傅秋宁这个另类,不由得就起了捉弄之心。
果然,话音刚落,就见傅秋宁脸色一白,看样子是要说话的,可终究是欲言又止,金凤举便假装没看见,大喇喇往椅子上一坐道:“帮我把头发梳了吧,今日不用上朝,把头发打散了,只在头顶掬起一束以缎带扎住即可。”
傅秋宁没办法,只得去寻了一根素日里给金藏锋扎头的银蓝色缎带,把金凤举的头发按照他说的梳起来,看着镜里的俊秀男子,她不由得恍惚忆起自己第一次见对方时,他也便是梳着这样的发,站在门外夕阳余晖中,真是光彩照人风神如玉。
“想什么呢?这样出神?”忽听金凤举微笑问道,傅秋宁一时没回过神,便也笑道:“想起爷五年前第一次来晚风轩的时候了,那一天你也是散着发,只扎着一条缎带,真是翩翩浊世佳公子,爷在相貌上,的确是极好的,不负京城第一美男子的名声。”
这话对于古代女人来说,不能随便出口的,不过不管怎么样,金凤举和傅秋宁是名义上的夫妻,倒也无妨。而傅秋宁的现代灵魂,根本就没意识到说这种话有什么不妥,她年轻追星那会儿,更花痴的话都不知说过多少呢。
这种夸奖金凤举真是听的耳朵都长茧子了,然而不知为什么,今日听见傅秋宁也这样说,他心里竟然得意欢喜的很,也无关什么情爱,只是傅秋宁大概总是排斥他,所以能从对方嘴里听到一句夸奖不容易,因此才高兴吧。
不过心里欢喜,嘴上却不肯这样说。金凤举把眼睛微微向上挑着,嘴角噙着笑,淡淡道:“嗯?这意思是说我就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绣花枕头么?”
傅秋宁心想你还知道啊?表面上也是装的有些惶恐,连忙道:“妾身怎会是这个意思?小侯爷误会了。”
金凤举点点头,的确,他这京城第一美男子最出名的可不是相貌,而是他御前第一红人,长期钦差的身份,也有一些人,因为他长的好而以为他没有本事,他也就乐的示弱,等到猪化为老虎,将那些小瞧他的人踩在脚下之时,就可以看到那些后悔不迭的脸。到如今,他年纪轻轻,却已是身居高位两三年,已经再没有人敢看轻他了。
第27章 波澜
只不过越到这个时候,越该止住烈火烹油之势,圣上身体虽然康健,毕竟年事已高,立储君,也就是这几年的事了,这些年来,姐夫一直低调做人做事,自己一直站在前台,慢慢的,也该寻思一个稳妥退路,该慢慢蛰伏起来。只是不知道,圣上是否肯给自己这个机会。
想到此处,金凤举眉头轻轻皱起,他是个聪明人,但是皇帝对他的态度却一直让他捉摸不透,论理,皇帝对他和荣亲王的身份理当明了,这些年赵伦韬光养晦受冷落,自己本也该低调做人才是,但皇帝却偏偏将他推到了一个无人可及的高位上,这两年金凤举已经在努力的抽身而退,可往往就要成功之际,圣命便会下来,将他推得更高了一些。以至于他苦思退路却终不可得。若说是老爷子属意荣亲王,却因何只捧着自己,把荣亲王打压的厉害呢?难道不是双雄并进相得益彰的好?这些年,自己恩宠日盛,若他不是金镶侯府的小侯爷,而是一个皇子的话,恐怕所有人都要以为皇上是要将皇位传给他了。
“爷,再不吃饭,粥就要凉了。”傅秋宁见金凤举一脸的沉思,本不想打断他,可看到日头已经升到中天上了,再不提醒的话,万一这位爷性子上来,吃完早饭一看快中午了,直接来一句“午饭也在这儿吃吧。”,吃完午饭后睡一个午觉,好嘛,起来时日头都快落了,晚饭也顺便着落在这儿的话……傅秋宁一想到这个情景就不寒而栗,她不用算都知道自己会破产的。
好在金凤举吃了早饭后,并没有继续为难她,和两个孩子说了几句话后便离去了。傅秋宁这才松了口气,回过身来,只见金藏锋和金藏娇眼睛忽闪着看她,忽然异口同声道:“下一次爹爹来,娘亲唱戏给他听好不好?”
傅秋宁吓了一大跳,连忙道:“不行,你们没说过我会唱戏的事情吧?”说完见两个孩子点头,她才大大的松了口气,她不知道这个时代有没有越剧和黄梅戏,所谓反常即为妖,雨阶玉娘和两个孩子都是至亲的人,又不懂事,唱给她们听还好,但是却不能在别人面前露一点口风。
当下严厉叮嘱了两个孩子,命他们一定不能把这件事说与任何人知道。其实这话几年前就嘱咐过了,所以两个小孩儿才没在金凤举面前透露。只不过看见爹爹短短时间内就来了两回,他们觉得亲近之下,便认为爹爹也是自家人,娘亲的戏爹爹自然也是听得的,因此才会有此一问,却不料还是被娘亲禁止了,两个小孩儿心里不由得有些郁闷。
而走在回去路上的金凤举却颇有些春风得意的样子,金明在一旁看见了,便趁机小心进言道:“爷,看这院子里什么都缺,可见这些年怕是连定例都没有分到多少,如此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生活下去的,爷要不要……”
不等说完,就见金凤举微笑着挥手,示意他不用说下去。然后淡笑道:“先不必管,有些东西,例如茶叶笔纸绸缎吃食什么的,你适当送一些过去,但不必送银钱。家里那几个小纨绔坯子,就是这银子给惯出来的。好不容易这儿有两颗好苗子,别也让银子糟蹋了。”
“是是。”金明答应着,心里却暗暗心惊,没想到金凤举对金藏锋兄妹的评价这么高,在他们兄妹面前,那几个小少爷和小小姐竟然成了小纨绔坯子。
“看来我要让傅氏和锋儿藏娇进后院了,也该给婉莹她们和孩子们一些危机感。不然的话,这金镶侯府将来迟早败在他们手里。”金凤举忽然面色一整,冷冷的道。想了想又摇摇头:“不能现在,再等等吧,过了端午再说。让他们再吃几天苦头吧,黑夜总会过去的。”
金明心中更加震惊,表面上却是丝毫不露,只唯唯诺诺的答应着。
金凤举这一次去晚风轩丝毫没有避人,而那些妻妾们因为他愤怒离去,一个个心里惴惴不安,都格外关注着他的动静,因此第一时间就知道他去了哪里,这一下,宛如一块巨石被投到河里,登时就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这是怎么说的?几年了?从我们嫁进来算起,总也有五六年了吧?对那女人一直就是不闻不问的,怎么今儿倒忽然想起来了?”江氏的上房内,金凤举的几个妻妾凑在一起,都因为这个消息而惶惶不安,当然,江婉莹也没错过有几双眼睛中隐藏在不安背后的幸灾乐祸。
“奶奶你倒是说句话啊,爷竟然去了那里,那个傅氏可见是个有手段的,这么多年了,她竟然还能把爷勾去,这……爷昨儿又生了咱们的气,这可怎么办?”许氏急的在房子里踱着步子,忽而又站定了,焦急看着江婉莹,心里暗暗骂着这时候摆什么当家奶奶的款儿?我就不信你不着急。
江婉莹慢慢剥着一个桔子,长长指甲陷进桔肉里,她却恍若未觉,面上淡淡道:“你们慌什么?她都被冷落将近六年了,她的身世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爷难道还能宠了她?不过是不知道走去了哪里,忽然看见想起来,忍不住去看看罢了,再怎么说,那女人名下还养着爷的两个孩子不是?”
“那两个也算是爷的孩子?哼,有那么个不自重的娘,从他们生下来,爷可曾看过他们母子一眼?那两个下溅胚子在府里就是个禁忌,这谁不知道?”霍氏冷哼一声,忽见江婉莹抬头看了她一眼,森森道:“再怎么下溅,那也是爷的骨肉,难道昨儿爷说了什么,你们都没听到?”
她这一说,几个妻妾立刻想起了金凤举说的那些话,说她们的孩子请名师教导,还不如傅氏教导出来的两个孩子。她们这下更慌了神儿,显见爷这不是去了一次晚风轩,而是之前就去过一次,之后才回来冲她们发了这一通脾气,偏偏几个人不知内里,竟然还胡乱顶撞,到底又把金凤举气走了,这一走不要紧,竟然还是去的晚风轩。
第28章 暗斗
众人想到此处,面色就不由得苍白了。江婉莹心中也烦躁的很,暗恨自己昨日不应该急躁,将金凤举用言语挤兑走了,这个表哥是什么样的性子自己还不清楚吗?最是外柔内刚的。一念及此,心中更是悔恨不迭,想起当日母亲教导自己的那些话,因默默叹了口气,心想果然是这些年,我被表哥纵坏了吗?可……他虽然对我体贴备至,为何我却没有一点被他宠溺骄纵的感觉呢?
心里想着,就听那几个姨娘小妾又在议论,她心中更烦,冷笑一声道:“都在我这里逞什么口舌之快?平日里和我争着的那股子劲头都去哪里了?有本事,你们这便去晚风轩,将那傅氏一棒子打死。可是有一样,别指望我给你们担承着。”
许氏霍氏等人让她这样一说,脸上就有些讪讪的,她两人素日里不像崔氏和小妾月兰那样老实,最是不肯认输低头的,当下霍氏冷笑道:“原是我们无知,竟不知道奶奶这样的贤惠,既如此,我忽然想起那傅氏好像还是爷的正经发妻呢。奶奶也不过是个平妻,看着爷这模样,明显是要抬举那正经奶奶了,到要请奶奶带着我们一起,去迎接那正经的奶奶来院里才是。”
她话音落下,许氏也在旁冷笑道:“妹妹说的极是。那傅氏能够在晚风轩里五年不言不语,忍得了这许多年的寂寞,直到如今让爷想起她来,也没说兴师问罪什么的,看上去倒是个贤惠性子,只怕这家若是她来当,咱们姐妹的日子还好过些……”
“怎么?我素日里让你们日子不好过了?既如此,就去爷和太太的面前说,把我的罪过都说出来,是我的错儿我领,不是我的错儿,倒要好好问问你们。”江婉莹也沉下面孔,这两个姨娘仗着娘家得势,竟敢如此不把她放在眼里,若不是自己娘家一直秉承着收敛锋芒的原则,就凭她们这两个官宦家的女儿,能让自己这堂堂国公府的孙女受这等闲气吗?
“我们哪里敢?谁不知道爷和太太是最向着你的?”许氏冷冷一笑,却听江婉莹身边的丫头秋霞也冷笑道:“既然许姨娘知道这些,日后在我们奶奶面前便客气些,什么时候等你也在这府里找到了靠山,那时再来我们奶奶面前飞扬跋扈吧。”
许氏气的面色紫涨,指着秋霞恨恨道:“你个小蹄子说什么?呸,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就敢和我说话,你不拿镜子照照自己长没长着那个脸。”话音未落,就听江婉莹冷笑道:“秋霞不能和你说话吗?你自己又是什么有脸面的?当日秋霞和秋霜都是我身边的丫头,如今秋霜生了孩子,成了爷的姨娘,和你平起平坐,秋霞本和她一样的身份,怎么说不得你?”秋霜就是姨娘崔氏,原本是江婉莹的陪嫁丫头,新婚后给了金凤举做妾,后来生了孩子,虽然是个女儿,但金凤举看在她老实本分的份儿上,却也破格提了姨娘。
“哼,崔妹妹那是福气好,秋霞想对我说这个话,那还真差着点儿火候,最起码也等他生了爷的孩子再说吧。”许氏冷哼一声,走到旁边坐下,忽听小妾月兰在一旁期期艾艾道:“奶奶和姐姐们且少说几句,这个时候儿,还是想想怎么办好吧?”不等说完,已被众人异口同声的呵斥道:“废话,用得着你说吗?”
月兰吓得不敢再说话,心中却想着大敌当前,你们还在这窝里斗,爷昨儿那样说你们的儿女,竟然到现在还没有一点危机感,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正在心中冷笑,忽听江婉莹烦躁道:“罢了罢了,你们先都出去,在这里阴阳怪气的说着话,吵得我头疼,那个傅氏,我这几天去看看再说。如今端午也快到了,怕是过了这几天,便再没有闲工夫了呢,你们都回去吧。”
许氏和霍氏听说端午节,心中又嫉又恨,却是毫无办法,这些年,虽然金凤举时有赏赐,给她们的月例也丰厚,然而府中银钱人事,却是不让她们沾手的,好在各自娘家陪嫁时有些产业,倒都是把握在她们手里,不然这日子真不知道该怎么过了。也所以,没权没势的崔氏和月兰就只能依附着江婉莹,但她们性格老实懦弱,江婉莹也看不上。不过对她们的月例什么的倒多有照顾,不为别的,只为在金凤举心中赚下“贤良”二字。
当下许氏等人鱼贯出去,这里秋霞给江婉莹倒了一杯茶,见她用纤纤手指揉着太阳穴,她便立刻走过去替江婉莹细细揉起来,一边小声道:“奶奶,真的要去见那个傅氏吗?也许爷只是一时新鲜,所以过去看看而已,咱们就这样贸贸然去了,是不是显得小题大做?不如先暂时按兵不动,看看爷是怎么打算的再说?”
江婉莹闭着眼睛靠在引枕上,淡淡道:“等到爷上了心,怕就晚了,我倒是要先去探探那傅氏的虚实才能安心。不过这事儿不急于一时,看看后天或者大后天吧,急巴巴的去了,倒显得我如临大敌似的,哼,凭她一个弃妇,还用不着劳动的我这样儿。”
“是,还是奶奶英明,这想法怎么想都觉得那样周到,奴婢在您身边学了十年,到如今还是瞻前不顾后的,也帮不上奶奶什么忙。奴婢愚笨至此,真是惭愧。”秋霞顺手一记马屁拍了上去,果然博得江婉莹一笑,听她淡淡道:“怎么还说自己愚笨?这灌迷汤的本事,不是越发娴熟了吗?哼,不是看着这些年你对我忠心,难道我耐烦提携你?罢了罢了,正经给我好好揉揉,那些个没脸的狐媚子下流东西,就是在我这里闹的欢腾,总有一天,让她们瞧瞧我的厉害。”
秋霞笑一笑,知道自家奶奶不过是说说发泄一下而已。毕竟是金凤举的表妹,对他比对别人更有一份了解。虽然这位爷看着不管事儿,但可是聪明厉害着呢。这些年奶奶看着表面风光,赚了许多贤良名声,但相应的,也付出了代价,那些在她面前冷嘲热讽气焰嚣张的姨娘,就是一例了。不过几年间她们彼此暗斗,倒是奶奶占上风的多,最起码这些年家里一切没用那些人经手,这个结果就已经是得之不易了。
第29章 金老太君
正想着,忽觉身下的脑袋一歪,仔细一看,江婉莹竟是睡了过去。她连忙又按揉了几下,这才悄悄退开,又拿起一床薄毯子盖在对方身上,方走到门口静静站着。
转眼便是两天过去,这一日恰是四月十八,距离金凤举的生日已经过了两天,一大早,江婉莹便带着几个随身的丫鬟前往江夫人房里,说了几句话后便一起往金老太君这里来。
金老太君住在“康寿院”,离着江夫人的正房不远,两人来到时,老太君已经起床了,身边围了几个人说笑,有二老爷的夫人方氏和她的儿媳妇何氏,姨娘海氏等人以及几个小孩儿。
这金老太君虽然丈夫早逝,她的身体却是十分康健。今年已六十有五,虽是发如银丝,脸庞却不显老,面上不过一些皱纹罢了,气色倒是很好。
金老太君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便是金凤举的父亲,现世袭着侯爷爵位的金玉,如今正在外地做巡抚,只因孝心,便把妻儿都留在京里承欢老太君膝下,自己则只带着两个姨娘赴任,如今眼看任满,就要调回京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