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到这个年纪,难免觉得时间一年一年过得飞快,可赵楚耘的这一年却无比艰难而漫长,只是一年,却好像一辈子都过去了。
他也从未设想过一年时间,生活竟然就会有这么大的改变。
一切手续都已经办好,车子停在楼前准备送他去机场,赵楚耘揉揉脸,久违地露出一个微笑。
他只穿着身上的一套衣服,带上手机证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几小时之后,他重新回到了阔别一年的北京。
他回了家,掏出钥匙开门时还有几分忐忑,可大门打开,看到眼前熟悉的一切,他的心又再次安定下来。
家里一切如常,桌面上甚至连灰尘都没有,看得出是有人着意打扫过。
他什么都没做,就那么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沉默地凝视着一屋子空气。
片刻以后,他掏出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承风的电话,拨了过去。
电话那头的人接得很快,似乎也没料到赵楚耘会打给自己,声音颤颤巍巍地“喂”了一声,说:“耘哥,好久不见啊……”
但赵楚耘不想客套,单刀直入地开口:“我要把我妈的骨灰带走,”他说:“小承,麻烦你转告她。”
他没说那个“她”是谁,但承风显然懂了,他吓了一大跳,惊恐地说:“耘哥,怎么…怎么突然想起这事呢?”
“我知道这事不好办,但我不管,你告诉她,让她自己去想办法吧,”他平静地说:“最好快一点,我没有那么多时间等着。”
“啊?耘哥,要不你还是再考……”
承风还想说什么,但赵楚耘没有耐心,直接挂断了电话。
看,其实也没那么难嘛。
只不过是从一场持续了十几年的错误里抽身,不必再去考虑那个人的感受,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已。
本来就该是这样的。
他已经下定决心彻底斩断和赵家的一切关联,他要离开了,他不能把他妈妈一个人留在这。
这事或许没那么容易办到,秦美云去世时赵楚月才十二岁,一应后事都不可能经过她的手,现在他要带走骨灰,势必会惊动赵势开。
但这不是他该操心的事了,赵势开那边怎么交代,就让他们父女自己去解决吧。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赵楚耘就在家里静静等待着,他并没有告诉邓容他们自己回来的消息,他不打算说了,反正不久之后他就会彻底离开这里,更多的交集也只会徒增分别时的伤感而已。
况且还有赵楚月,她的心思难以捉摸,不好说哪天改变了主意又用他们来威胁自己,还不如主动疏远了好。
他一边等着,一边整理了自己这些年的全部财务,期间有人来联系他去办理房屋过户,他拒绝了。
说到底只是一间租来的房子,就算住了很多年,也并不是他的家。
一个月以后,在深秋的某个周末,一辆纯黑色的车停在他家楼前,将秦美云的骨灰正式转交给了他。
那个纯白色的陶瓷小罐子一如他记忆里十几年前的模样,他抱在手里,凉凉的,也并不重,如此轻飘飘的就装下了一个人的一生。
这是最后一件事了,赵楚耘抱着骨灰,彻底拉黑了和赵家有关的所有号码。
一周以后,他带上一只不大不小的行李箱和秦美云的骨灰,正式离开了北京。
那箱子里只装了些必要的换洗衣物,其余的什么都没带,他将所有的一切都留在那间房子里,包括钥匙,他不关心乎赵楚月未来会怎么处理那些东西,他不在乎,也永远不会再回去了。
第0086章 了无牵挂地活在这世上
其实赵楚耘对接下来要去哪里并没有完全清晰的计划,他只是想带着秦美云四处走走,看看从前没看过的风景。
天气一天天冷下来了,他们开始往南方走,第一站先去了洛阳看龙门石窟,停留几天后继续出发,又到了武汉看黄鹤楼,紧接着继续南下,去了湖南的张家界和橘子洲。
他并不赶时间,去的都是些中老年旅行团爱去的知名景点,只是他的身体还没有全好,不能长时间走路,所以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又是两个月过去了。
到这一年年底,十二月,他们终于抵达了这次旅行的最后一站,海南。
这或许是一个对东北人来说有着特别意义的地方,他上中学那几年,正是东北人南下过冬最流行的时候,有一年冬天,大舅二舅两家就是一起到三亚过的年,那时秦美云不无羡慕地说,等她病好了,他们也一起去海南玩。
想当然的,这个美好的愿景到最后也没有实现。
秦美云生在东北,这一生到过最南的地方也不过是北京,那个祖国大陆最南端的遥远省份,寄托了她三十多年短暂人生最美好的幻想。
飞机落地,舱门打开扑面而来的是湿润温暖的风,走在街上,感觉阳光都是蓬松的,晒在身上舒服极了。
他们并没有直接去三亚,而是先到了周边某个没那么热门的城市,暂时住了下来。
这里的生活平静而又安逸,酒店在本地人生活的老城区里,离海边有步行十几分钟的距离,不远不近,白天带着骨灰罐走动过于显眼,赵楚耘总是入夜之后才会带上秦美云到海滩,静静地并排坐在沙滩上看海。
时间过得好快啊,一晃眼的工夫,又快要过年了。
夜色像一汪温润的墨,在远处与海融为一体,深夜时分四周没什么人,只有潮水起落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他已经有半年没有见过赵楚月了。
他有些惊讶于她竟然真的会信守承诺,这倒是和他脑子里那个独断专横的形象有些不同。
不过人嘛,总是会长大的,他躺在沙子上,看着浩瀚的夜空想,他们这一段始于错误的关系早就该迎来终结的,赵楚月或许因为曾经的经历对自己产生过扭曲的依恋,但这终究是虚无的,无法长久存在的。
只要他们分开,彼此不再见面,时间自然会解决一切。
要说恨,其实已经算不上了,这一年多以来发生的种种已然抹灭了他的恨意,让他甚至都懒得恨了。
他都三十岁了,但仔细想想,他才三十岁呢,未来人生还有好几十年的光景在等着他,他还有第二个三十年,甚至是第三个三十年,他还有很多很多时间。
他付出过的感情,受过的伤,还有那个未曾出世的孩子,就当是偿还赵家养育过他的情,如此一场,也算还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