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累啊,于是她索性不想了,准备就这么闭上眼,安心接受既定命运的降临。

可就在她完全闭上眼的前一刻,赵楚耘来了。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如此的,如此的……木讷、卑微、怯懦,像个土里刨出来的木偶,又傻又愣,呆呆地杵在家里。

十二岁的赵楚月,是一辈子还没出过象牙塔的公主,她没见过外面的世界长什么样子,幻想着那里尽是粗鄙邪恶的豺狼虎豹,赵楚耘无疑就是闯入者,玷污了她美好的乌托邦花园。

所以一开始,确实是恶意的折磨和欺凌。

她演了那么多年戏,在学校里搅弄点风波简直易如反掌,不过是假惺惺地掉几滴眼泪,诉说一下私生子进门的难过,轻而易举就能博得所有人的同情。

这些依仗着家中财富权势的富家子弟们,总是对可能分走财产的私生子嫉恶如仇,他们感同身受,义愤填膺,轰轰烈烈地拉起了“讨伐”的大旗。

而赵楚月只是冷眼旁观,看着这位“新”哥哥的校园生活,一夕之间便沦为了地狱。

折磨他或许曾经让她感受到痛快,但很快就变得索然无味,渐渐的,她的目光又不再停留在他身上了。

直到那一天晚上,那条带着体温的毯子披到她的身上。

那一年,郑秋茗和赵势开的婚姻摇摇欲坠,他们很少见面,见面也总在吵架,赵楚月十三岁了,她进入青春期,她依旧很听话,但心事却多了起来。

他为什么要这样?赵楚月不解,明明他们根本不熟,甚至是有些水火不容,他发现了自己自作多情的把戏,满可以看笑话的,他为什么要关心自己?

赵楚月抱着那条毯子站在病床前,看着面前人烧得通红的脸,百思不得其解。

于是她又来了兴趣,策划出一套新的游戏。

其实现在再回头去看,那些“英雄救美”的戏码或许也不全出于恶作剧,她开始好奇,想要接近他,去窥视他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

可她只是撕开一个小口子,就一发不可收拾地沉溺了进去。

怎么会有人这么傻啊?明明自己过得也不好,一个在冰河里行走几乎冻僵的人,却还是要敞开怀抱,把胸口那仅存的一点温度,又笨又局促地分享出去。

赵楚月满腹狐疑,戒备的,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手,然后被烫得吓了一大跳。

她的象牙塔是什么样子的?繁花似锦却没有温度,她没出去过,以为世界就该是这个样子的,她从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也是一个生活在冰河里的人。

她在幻想和自我催眠构建的虚假仙境里沉睡了十三年,可要击碎这一切,只需要那么一点体温而已。

只是一个瞬间,她就清醒了过来。

她能清楚意识到赵楚耘是爱自己的,这真的很奇怪,往日里需要反复验证、左右试探的感情,可现在竟然什么都不用做,那个人站在你面,只要一个眼神,一个表情,你就知道他在爱着你。

原来被爱是这样的感觉,原来这才是爱啊。

在十三岁的这一年,赵楚月忽然对爱有了全新的认知,她发现爱竟然是如此简单明了的一件事,爱没有伪装,没有条件,爱是不需要华丽包装的糖果,爱就是爱。

当它降临在你身上的时候,根本不需要思考,闭上眼就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赵楚耘给她的爱,就是这样的。

第0084章 这是必然的结局

其实赵楚月的一生一直活在一种隐秘的不安全感中,她或许太缺爱了,但她不愿承认这个。

她太执着于在语言上得到承诺,人越缺少什么就越强调什么,她总是在问赵楚耘你爱我吗?你会永远和我在一起吗?诸如此类的问题,只有得到肯定的答案才能让她稍微安心。

童年时,赵楚耘表现出的保护欲和责任心曾经让她产生过巨大的错觉,让她误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赵楚耘谈恋爱了。

那个叫方佳奈的Omega,她惊讶于自己时隔这么多年还能清楚叫出她的名字,那时她还在高三,不肯相信这个如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戴着口罩帽子翘课去他们学校附近,然后看到两人笑魇如花地手牵着手,一同出入。

那是她第一次清楚认识到自己内心深处的嫉妒与破坏欲,她要发疯了,崩溃地痛哭着砸碎了房间里所有陈设,恨不得能杀了那个Omega。

她什么都没有,她就只有赵楚耘一个,为什么一定要和她抢?

可冷静下来之后她又了然,这一切根本不关其他人的事,其实只是赵楚耘自己的选择。

原来那些她信口胡诌出来的“各自恋爱互不打扰”的借口,赵楚耘是认真的,原来他们的心从没有真的连接在一起。

她想要的是毫无保留、百分之百的爱,可赵楚耘只是割下了一块送给她而已。

于是为了纠正这一错误,她第一次背着他使出了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在那个Omega被人勾引走,而赵楚耘又在她的计划下撞见这一幕后,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终于让她满意,伸开双手欢迎他再次回到自己身边。

他们之间的故事,或许就是在那时落下了第一块倾斜的基石。

赵楚耘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他凡事不争不抢,温和却坚定,意见相左时也不会争辩,只是永远默默地坚持着自己的选择。

随着他们各自成长,赵楚月越来越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完全掌控他,这个认知让她恐慌不已,朋友、亲人、恋人、工作,她只能不断剪除掉他的羽翼以延长他留在自己身边的时间。

可赵楚耘的生命力之顽强,他不可塑造,也无法改变,伤口愈合就会很快长出新的翅膀,于是施暴者只好故技重施,一次又一次,越来越重,越来越狠。

这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即使清楚一朝真相败露一切都将无法挽回,可她仍然像一个深陷泥潭的瘾君子,只有不断加大剂量才能感受到一丝丝宽慰。

但倾斜的地基上又怎么可能盖得出稳固的大楼,等到它爬满裂纹摇摇欲坠,你连补救都无从下手。

这是一座注定要倒塌的空中楼阁,就像她一直在幻想得到的,那份百分之百的爱。

而现在,楼终于塌了。

五天过去了。

病房里寂静一片,唯有心电监护仪的“滴”声昼夜不停,阳光从窗户里倾斜着照进来,今天是很好的天气。

辛武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脚步放得很轻,生怕惊醒了屋里人。

床上躺着一个,床边坐着一个,都一动不动,两尊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