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司辰默默接过毛巾,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将其紧紧咬在口中。
下一瞬,只觉头陀手指微动,一缕炽烈如焚的气息顺着掌心涌入他的体内。
烈气入体的刹那,凌司辰只觉一股如火焰般的力量瞬间冲击开来,沿着血脉四处燃烧,仿佛有无形的烈焰在体内四处撞击撕扯。那热流触及神经的瞬间,每一寸肌理都如被灼烧,撕心裂肺的剧痛瞬间席卷了他整个身体。
他双手紧紧扣住床榻,身子因痛苦而弓成一团,口中的毛巾已被咬得快要碎裂,压抑不住的怒吼从喉间溢出,变成了低沉的、近乎猛兽般的咆哮。
然而,比这痛苦更炽烈的,是胸中升腾而起的无名愤怒与恨意。
那是对自己的愤恨。天山之巅的记忆如闪电般劈入脑海他眼睁睁看着姜小满被那战神踢入腹部、吐血倒地,她每受一分伤,他的心就如同被生生剜下一块,却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了。
这般连心爱之人都无法守护的自己,还有什么用!
倘若以凡人之力不能护得挚爱,那他便不惜化身为魔,哪怕付出所有,也定要夺回那份本该属于自己的力量!
抬起的脸中,却是青筋混着汗水暴起于面上,满眼血丝与倔强中透出决然。
*
凌司辰忍受着彻骨煎熬,仿佛心都被活剥出来。他从榻上翻滚至地板,手指死死抓住地面,竟硬生生在木板上留下了一道道抓痕。
但此痛苦,旁人终究无法帮忙。
岩玦在榻上盘坐,双掌合十,闭目诵念,手背血管如虬龙般凸起;而菩提则站在远处,神情肃穆,颔首低眉,宛如见证着某种庄严的仪式。
若地上的人意志不够坚韧,或是体内气息不够顽强,很可能会肝肠寸断、筋脉崩裂而亡。而若他们贸然干涉,只会让他死得更快。
换骨与气息的融合持续了许久许久。
直到那暴戾的烈气终于被他的躯体所驯服,融入每一根脉络,疼痛才一点点地缓解下来。
当凌司辰终于能撑起身子时,已是满身大汗淋漓。他就地而坐,胸口剧烈起伏,抬头望向那供台上的十炷香竟然全数燃尽。
屋外的阳光已被黑夜取代,他这才意识到,这场煎熬竟持续了一整日。
少年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抬起手臂时,却被臂上的红纹吸引住了目光。先前时隐时现的红纹竟逐渐加深,其间仿佛有气脉流动。
“为什么,我感受不到我有散发魔气?”
他仔细感受着体内气息流动。虽然这股气息强劲无比,与灵气截然不同,但却似乎并非魔气因为完全没有另外两个魔族那样的气息外溢之感。
而体内的灵气也明显更强了,心脉跳动频率也有所提升,再不似从前那般断断续续。
菩提给他扔过来衣服,他却不急穿上,衣服揉在手里,继续好奇地看着满臂涌动的红纹。
岩玦看着他,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可一番折腾,解开的心闸也不过才三道,再往下,怕是凌司辰的身体承受不住了。
“少主的体质独一无二。竟能容纳烈气与灵气相融并存,灵气的饱和性才得以掩盖了烈气之息。”
“那又如何?”
头陀沉吟道:“一般来说,烈气与灵气势同水火,会相互吞噬,体内只能存在一种。便是君上,也需借助药物才能激发烈气作战,且一旦使用,烈气便会强烈反噬凡躯,伤害极深。每每动用,便常咳血不止,幸而近几日休养方得好转,故少主才未察觉。”
“……”
凌司辰可不是来听他爹悲惨人生的,语气冷淡:“那为什么我体内便能同时存在两种?”
“问你娘去咯。”一旁分叉眉道人冷不丁开口。他摸了条凳子坐着,剥着果子吃。
“啊?”凌司辰没好气地冲他一瞪。
岩玦也瞥了他一眼,菩提赶紧收了笑意,悻悻闭嘴。
“不过他这话也不算错,”头陀叹了口气,缓缓道,“少主之所以得天独厚,正是得夫人所赐。”
“什么意思?”凌司辰眉头微皱。
“夫人……曾是蓬莱选中的新生战神,体内种有龙血神果,乃是神龙留存于世的血脉精华。夫人生育少主之时,血果神力尚未完全除去,便也将这神力传到了少主身上。你手臂上的红纹,便是血果之力的象征。”
头陀顿了顿,眉骨微微锁起,“不过少主体内终究没有血果,得的只是残存的气息。这些气息虽不具攻击力,但却足以拓宽脉络、加速血液流动、增强体魄,因而能让少主在承受烈气的同时,也保有灵气的护持。”
“母亲……竟是新生战神?”凌司辰听得惊讶不已,乃至于他的注意力早已不在自己身上了。
一片静默中,菩提“呲溜”地又啃完一口果子,视线不由瞟向岩玦。
岩玦深吸一口气,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讲述起那些尘封已久的往事来:
“当年君上战败被俘,关押在昆仑地牢。蓬莱觊觎魔君之躯,竟设下毒计,用咒术将他的心魄与身体强行分离,心魄被嫁接到凡躯之上苟存,空壳之躯则被转移至天界,成了他们的傀儡。”
凌司辰听着倒吸口凉气,只觉得荒诞惨烈。
“后来,他们便把君上转移到了大漠,囚禁在名为‘兼玉城’的隐秘之地,关了整整三百年。在这期间,蓬莱正谋划培育未来的战神,每百年唤醒血果之力一次,以期能顺利诞生出全新的战神。而魔君心魄乃异类,与神龙之血天生相引,于是每一百年,都会有被种下血果的凡人进入兼玉城,与君上接触以激发潜能……可惜,这些凡躯都未能承受血果之力的激发,逐一暴毙而亡。直到”
“直到这一百年,血果的承载者……是母亲。”凌司辰沉声接过话来。
“不错。夫人自幼天赋出众,灵力卓绝,便被蓬莱看上,种下了血果,精心培养她为战神之苗。然则,夫人她心性温和、不喜杀伐,纵有一身本事,也隐忍不发。蓬莱便以为是血果之力未能激发,故在她十八岁那年,带她去了兼玉城。”
凌司辰没再说话,听得格外专注。
头陀却蓦地笑开,“可惜啊,我那时在外执行君上交予的任务,这兼玉城我进去不得,也查探不到,君上又不肯说,故是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便也不知道了。只知道那七八年里,夫人与君上隔三差五便会见上一面,直至焚冲六七五年的那个夜晚,两人终于联手逃出了兼玉城,脱离了桎梏,远走高飞。”
“往后三四年,他们避开蓬莱的视线,比翼双飞,同历风雨,走遍五湖四海,赏美景,尝烟火,可谓逍遥快意。”
言及此处,凌司辰微微怔然:“那为什么……他后来没有陪伴母亲?”
岩玦的笑容渐渐淡去,叹息声里满是惋惜与复杂,“可惜啊,好景不长。最终,他们还是被蓬莱发现了。蓬莱竟以你的性命作要挟,逼得君上不得不签下和约。他以自身囚困芦城、永世不得出世为条件,换取夫人与少主的平安无虞。”
这句话落下,凌司辰的身形微微一震。他怔然片刻,眼底隐隐翻涌起波澜,一时想了很多,却又觉得一切都理不清、看不透。半晌,他才低低地吐出一句话:“蓬莱……一直想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