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院落的?确与富贵、气派毫不沾边, 但并不寒酸窘迫。其中草木葱茏,错落有致,有移步换景之感,一路走过赏心悦目。
叫人一看便知,此处主人颇有意趣。
书房中无贵重陈设,乍一看并不起眼,就连书案上所用?的?笔墨都是市井间随意可以买到,再?寻常不过的?物件。但那两大架子藏书,却非寻常人家能有。
萧窈虽不学无术,但见得多了,眼力还算不错。
目光扫过归置得整整齐齐的?漆木书架,回头看向崔循:“这么些书,都是哪里得来的??”
“有些是得尧祭酒批准,从学宫借阅,亲手抄录的?。还有一些,是零零散散,从旁人手中收购来的?。”崔循道。
萧窈疑惑:“我以为,你家境贫寒。”
她至今记得崔循当初为了给祖父求药,在自己?面前几近无地自容的?窘迫模样,有时想想,便不忍心扫兴为难。
“是。”崔循极轻地叹了口气,“只是如今好?些。因?声名在外,偶尔会有人愿意出些润笔费,要我为他们题词作画……”
他提及此事,面上未见得意之色,鸦羽似的?眼睫低垂着,似是有难言之隐。
萧窈设身?处地想了想。
似崔循这样的?读书人总难免清高,便如琴曲讲究“高山流水遇知音”,如今却要为了银钱折节,仿佛的?确算不得什?么光彩的?事,难免介怀。
再?者,兴许还有那等自恃掏了银钱便挑三拣四?的?轻狂人,还不知要怎么为难。
她琢磨片刻,若无其事提议:“既如此,我买你的?字画就是,也?免得受旁人刁难。”
说着,顺势将来时带的?那锭金子放在书案上。
崔循没回绝,眉眼间添了几分笑意:“那你想要什?么字画?”
萧窈被问了个猝不及防,一时没想出所以然?,随口道:“你自己?决定就是。”
紧接着又问:“答应我的?书呢?”
萧窈来这里,是因?前些时日崔循送了她一册话本,其中讲的?是极有趣的?志怪故事。正?看得津津有味,却不防故事在紧要关?头戛然?而止
崔循只给了上半册。
当真是缺了大德!
她为此抓心挠肝好?几日,才终于找到合适的?机会问崔循要后半本,而后被他半哄半骗地来家中做客。
好?在崔循没再?继续吊人胃口,从书架上取了后半本给她。
萧窈得了书便再?顾不上崔循,将人撂在一旁,专心致志翻看话本。
午后日光晴好?,微风拂过翠竹,穿堂而过,犹带不知名花香。
她懒懒散散地斜倚在窗边,一手托腮,纤长浓密的?眼睫低垂着。应是看到紧要关?头,不自觉咬着下唇,忧心忡忡,过了会儿眉眼又舒展开来,轻轻舒了口气。
明媚的?春光此时显得格外动人。
崔循端坐在书案后,目不转睛看了她许久,恍惚间生出不切实际的?念头,只觉若时光能定格在这一刻,便再?好?不过了。
他擅丹青,无论山水人物皆能信手拈来,少有似如今这般铺纸研墨后,不知该如何下笔的?时候。
日光穿过窗棂,将她临窗看书的身影一寸寸拉长。
萧窈对此毫无所觉,待到回过神时,已不知过了多久。日暮西斜,天际浮现霞光。
她吃了一惊,揉着泛酸的?眼,偏过头问崔循:“都这时辰了,为何不提醒我?”
“见你看得入迷,便没忍心打扰。”崔循温声解释过,见她起身?这就要离开,又开口道,“不要看看画吗?”
萧窈脚步一顿,这才留意到书案上铺开的颜料。
心中天人交战片刻,还是挪到书案前,打量那张花一锭金子换来的?画。
原本想着看一眼便要回去,可目光触及时,却不由怔了怔。
当年?阿姐为她讲前人书画时,曾说,真正?好?的?字画并不在纸墨如何,甚至不在工笔技法?如何,而要看其中蕴藏的?情感。萧窈彼时年?少,瞪圆眼看上许久,眼都酸了,也?没能从那些死物中看出一丝半点所谓的?“情感”。
阿姐摸了摸她的?头发,忍笑道,“终有一日,你会明白的?。”
而眼下,兴许就是阿姐曾说过的?那日。
纸上绘着她临窗看书的?情形,单论技法?算不得多精巧,但却有“岁月静好?”感扑面而来。只一眼,便能觉出落笔之人必定爱极了这一幕。
“喜欢吗?”崔循端详着萧窈的?反应,心中明了,却还是想听她亲口说出来。
萧窈也?没直接回答,煞有介事道:“还算对得起我那锭金子。”
说着,俯身?将那张画卷了起来,准备带走。
崔循却攥了她的?手腕,拇指摩挲着内侧的?血脉,目光专注:“我不缺银钱。想要讨些旁的?奖赏,可否通融?”
萧窈眨了眨眼:“什?么?”
话音刚落,便有修长的?手落在她后颈,崔循适时抬头,含上她嫣红的?唇。
还没答应,便被强买强卖了。
好?在崔循也?知天色已晚,并没厮缠,这个亲吻极为短暂,几乎一触即分。
“先欠着,”崔循哑声道,“改日再?还。”
若非时间实在来不及,萧窈非要好?好?同他这个“奸商”争论明白才好?,而今也?只好?偃旗息鼓,临别前横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