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那时候还有个不怕他?的人,充当了?家里?的润滑剂。

今昔对比,大家不禁产生一种想法

如果?当初,老爷子?和先生没有那么绝情,如果?没有那个贼,那么,现在会不会是另一幅光景?

可惜,世?事难料,谁能想到,那一次生离,竟是永恒的死别。

问题的答案,也无?人可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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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嘉绪后来一辈子?都没有结婚。

春去冬来,年复一年。他?独自生活在老宅,始终如一地打理公司,没什?么人再能近他?的身。除了?总要依赖安眠药和镇静药物,定?期去看心理医生,似乎也一切都好。

佣人都道他?念旧,因为不管经历过多少次翻新修葺,老宅的格局都没变过,仍维持着从前?的模样。

只有一点和年轻时完全相反。

明明从小到大都是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者。即使是十四五岁时遭到绑架,在濒死之际窥见未来,也没有改变他这一点。

可人到中年,岳嘉绪却开始信佛。拜了?隐世?高僧为师父。每年都会抽一段时间,前?往寺里?,虔诚地修习佛法。

他?死后,葬礼极简。

岳榕川与丈夫、儿子?儿媳一起办了?他?的后事。岳诚华十几年前?就去世?了?,她也已经华发满头。

岳榕川正在安排明日事宜,忽然听见儿子?走过来,轻声问:“妈,舅舅的骨灰盒,我们真的不用给他?换个更好的吗?”

虽说葬礼一切从简,但有钱人家的简,和寻常人家的简,完全是两个概念。当年尹之枝下葬的骨灰盒,就是最贵重的那档。

岳嘉绪给自己准备的骨灰盒,却出乎意料地寒酸,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红酸枝木骨灰盒,看起来有些年份了?。保存它的外盒显示,它是南方一座二线小城市的一家名?不经传的殡葬服务公司造的。

这些年,岳榕川从未走进过自己兄长的内心,但她知道,那座城市是那个人的死亡之地。这骨灰盒多半有什?么前?缘,便摇摇头,说:“不了?,还是尊重你舅舅的意愿吧。”

按照遗嘱,岳榕川回老宅为兄长清理了?一些遗物,封存起来,与他?一起下?葬。

当中有不少耐人寻味的奇怪东西。

比如一部老式手机,看款式和颜色,是许多年前?就停产的系列,还是女孩子?用的;比如一些旧玩具、拼图,几张装在铁盒里?的字迹模糊的学生作文,标题是《我最敬佩的哥哥》。

还有一件雪白的婚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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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佛教的说法里?,人有三世?。

前?世?,现世?,未来世?。

当现实中的痛苦无?法排解,人自会皈依宗教,仿佛抓住救命稻草,寻求一份未来的希望若这辈子?再也无?法回头,无?法再见,那么,就用余生在佛祖前?求一个来世?。

希望有来世?,希望能再见到最爱的人。

如果?有这样的机会,他?一定?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不会再掉以轻心。

他?要将?最爱的人永远拢在手心,藏在他?划定?的天堂里?,再不让任何人和事有机会觊觎她,刺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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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死后的世?界并非完全的漆黑,是有光的。

停止呼吸后,千疮百孔的灵魂离开了?苍老的身躯,岳嘉绪置身于黑暗里?,感?觉到自己变得无?比轻盈。他?被极远处的光吸引了?目光。渐渐地,那片白光越来越大,越来越刺眼,在光的尽头,出现了?一个已经很久没有造访过他?梦里?的剪影。

分明已没有心脏,死寂的胸膛里?却忽然焕发出了?激动的华彩,他?用尽全力,急切地追上去,想抓住那个人的手,将?她拥入怀中。

白色光芒却在这时大盛,吞噬了?他?与他?怀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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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嘉绪眼皮发抖,十指用力收紧被子?,惊醒过来。

视野一片明亮,模糊又清晰。隔了?好一会儿,他?才迟钝地意识到,那不是原本虚茫无?实体的光束。

而是一片洒了?日光的天花板。

天花板下?,还垂挂着一盏繁复的吊灯。

岳嘉绪愣愣地看了?天花板一会儿,动了?动身子?,惊疑不定?地撑身坐起,看到了?熟悉的房间,熟悉的床铺。日历就在床头。

低头,他?看到自己放在被子?上的手包着纱布,袖下?皮肤有不少被树枝荆棘划伤的血痕,手背插着针,正在打点滴。

透明的药水滴滴答答,灌入血管。

就在这时,一阵汽车的引擎声,从安静的楼下?院子?里?传来。

岳嘉绪茫然了?一阵,意识到什?么,呼吸渐促,眼眶发红,直接拔掉了?手背的针,掀开被子?,踉踉跄跄地下?了?床。

记忆里?强健有力的成年男人体魄,如今变回了?一个少年。刚被警察从绑架案里?解救,还未养好身体,虚弱得很。一下?地,甚至没站稳,就狼狈地摔在地毯上。

可正是这份疼痛,给了?他?实感?。

岳嘉绪不知道是神佛听见了?他?的愿望,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他?竟回到了?这一年,这一天这个日子?……是年幼的尹之枝第一次被接回岳家的日子?。

上一世?的他?,在这一天并没有出现在楼下?。

不仅是因为身体不允许,也因为心中对素未谋面的尹之枝只有怨恨和嫌恶,眼不见为净,干脆不去。

真正的第一次见面,是一周后,他?终于能下?楼吃饭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