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位数按完。听筒里传出拨通后规律的?“嘟嘟”声。
从小到大,她打过好多次这个电话。记忆最深的?一次,是她在国外旅游时被?偷了护照。第一反应还不?是找大使馆,而是打越洋电话找这个人求救,要他接自?己回家。
仿佛他是万能的?灯神。只要有他在,天塌下?来都不?怕,被?训斥也?开心。
如?无意外,这次是最后一次打这个电话了。
但不?是要他接自?己回家,而是问他要一笔上路的?钱。
奈何,嘟嘟声响了很久,都没人接听。最后,直接变成了一道机械女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尹之枝维持着拿话筒的?动作,凝固了好一会儿,才按断了它。深吸口气,她垂眼,开始拨打第二个人的?电话。
这次,对方的?手机直接是关机状态。
也?是,这个季节,正是各大滑雪比赛的?赛季。那人说?不?定在比赛,或者在哪个训练场里,哪有功夫应付陌生来电?
尹之枝抿着唇,犹豫了半晌,转而拨打第三个电话。
刚从岳家搬出来的?时候……她曾收留过这个人一段时间,后来闹得不?欢而散。
那么久没联系,突然问他要钱,也?不?知道对方会怎么想。但现?在也?只能厚着脸皮问问了。
这一次,幸运之神眷顾了她。电话终于?被?人接起?来了:“你好,请问找谁?”
刹那间,紧张的?情?绪凝成细弦,紧勒住尹之枝的?咽喉。她手心渗出了汗,正要说?话,却?突然发现?,对面?的?声音很陌生。
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尹之枝一张嘴,忍不?住再度看了眼电话屏幕。她应该……没有拨错电话吧?
犹豫了下?,尹之枝说?:“你好,请问柯炀在吗?”
对方客气地说?:“请问您预约过吗?”
“预、预约?没有。”
对方道:“柯总正在工作,现?在没时间听预约以外的?电话,我是他的?工作助理苏珊。你有什么事么?我可以帮你记录一下?,稍后汇报上去。”
嘴上说?是借钱,心里却?清楚,自?己是还不?上这笔钱的?。因此,尽管打好腹稿了,尹之枝多少还是有点?心虚,嗫嚅道:“我来找他是……麻烦您帮我问一下?柯炀,问他,方不?方便借我一点?钱,如?果方便的?话,就打这个电话回来找我。我叫尹之枝。”
电话那端传来敲键盘记录的?声音。听到她的?目的?是要钱,苏珊的?打字音显然停了一下?,又继续了:“好的?,已经记下?了。”
她掩饰得很好。但这短暂两秒的?停顿,还是让人有些难堪。
尹之枝嘴唇发干,抓住话筒,干巴巴地说?:“谢谢您,拜托了,一定要尽快告诉他,我有点?急事,越快越好……”
……
另一边厢,李护工干完活儿,回到传达室,看到尹之枝正坐在轮椅上,盯着窗外那棵树上的?小鸟发呆。李护工走上去,说?:“怎么样,电话打好了吗?”
尹之枝回过神来,感?激无比地说?:“打好了。”
“你家人都怎么说??”
尹之枝的?手指轻轻扣住了轮椅把手,微笑道:“他们说?让我好好养病,多吃饭,之后会来探望我。”
都病这么重了,还不?来探望么?只会口头叮嘱几句有什么用。李护工心里酸涩,但看到尹之枝一脸笑,便没说?什么让对方难过的?话,推着她,回到病房。
李护工没有问尹之枝,这些电话都打给了什么家人。之后也?没机会问了。
就在打电话这天夜里,尹之枝发起?了烧。之后数日,仿佛回光返照结束了,她的?状态变得极差,长时间昏迷,什么都吃不?进去,还大量呕血。各项数值越来越弱,直到呼吸完全衰竭。
哔哔
机器上的?线条全部走直。
墙上挂钟指针,正正停在凌晨两点?四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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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死如?灯灭。
不?论生前如?何,死后,都躲不?过化作一抔黄土的?命运。
尹之枝走得突然,骨灰盒和骨灰堂的?尾款自?然也?没还上。好在,根据合同,尾款是有一个拖欠的?宽限期的?。在这期间内补缴的?话,还能继续之前的?合约。
如?果没有家属朋友来补缴,那么,她的?身后事就会交给当地公共部门处理。
按当地的?规定,若死后无家属认领、操办身后事,尸体会被?送到殡仪馆,并进行公告和备案。三个月后,还没家属来认领,才会进行火化下?葬,费用从死者银行账户扣除,多出的?部分由民政部门负担。
按规定,是该这样办事的?。
然而,人心都是肉长的?。李护工在这家疗养院送走了一个又一个的?临终病人,也?说?不?清自?己对尹之枝的?关注从何而来。
很多癌症病人临终前都痛不?欲生。平素忍耐力再强的?人,也?会各种失态,如?稚子一样痛哭流涕。
李护工猜测,尹之枝从前大概也?是被?家人娇生惯养着长大的?。刚来到疗养院的?时候,听说?连扎个针都要撒娇,让护士轻一点?。
但到了临走前那两天,她却?分外安静,偶尔清醒时,喊疼的?声音也?非常低弱,要凑近了才知道她在叫什么。后来咽气也?是悄无声息的?。
出于?对这条枯萎于?鲜活年纪的?生命的?惋惜,李护工在尹之枝被?殡仪馆拉走那一夜,给她上了一炷香。之后几天,也?时不?时关注着传达室那台很少响起?的?电话。
如?果有个家人朋友什么的?能回个电话,肯帮着处理一下?后事,那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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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等啊等,数日后的?一个下?午,那台沉寂的?电话,竟真的?突然有了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