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沈殓不明白的事情太多太多, 不可能?,也没有机会事事都能?明白。
“缺的是人啊。”范爻笑着问她?,“可女子?算人吗?”
沈殓生了气:“怎么不是人?!范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随便问问罢了。”范爻把手里最后一本书摊开, 晾晒好后转头看着沈殓, 忽然问道, “你读书是为了什么?”
“……”沈殓皱着眉头看着一脸认真的范爻,有点弄不明白对方的意图, 可心里又着实好奇, 想了想, 便也老?实回答道,“读书当然是为了做官,做个好官,做一个对社稷、对百姓有用的人。”
对于这个答案范爻并不感?到意外。
这世上的读书人大多最开始的目的都是如此,她?也曾经如此,只是时?过境迁, 她?的理想她?的报复她?的热血…通通被浇湿在了多年前的那?场春闱里。
而今看着沈殓,如同看着曾经的自己,是问沈殓, 也好像是在问自己:“那?你觉得…当官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沈殓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好事。”
说完忽然想起梅仁曾跟自己讲过天水城县令谢无伤的故事,以及那?日自己被强行募捐的衙役踹了一脚的事, 顿了顿,又反口道, “…或许也没有那?么好。”
“是了, 当官……哪有那?么好。”范爻微微点了点头,说道。
听出范爻未尽之言里的怅然若失, 一向能?说会道的沈殓竟也跟着沉默了一会儿。
她?着实不知道要怎么接这句话,也不知道范爻到底要做什么,好在她?此时?的注意力只在案子?上,便转言道,“…范大人,这是之前验尸的报告。”
她?从自己的怀里拿出了厚厚一叠的手记,放在了茶几上。
闻言,范爻便也没有再继续方才的话题,而是坐近了一些,将手记全部摊开,然后一页页地看过去。
时?间缓慢流走,最开始的时?候范爻的脸上还带着轻松的笑容,但越看到后面她?的神色就变得越严肃,尤其是当验尸报告上出现了陈茂这个名?字。
“怎么了?”沈殓也发现了范爻神情?的变化,以为是自己的手记写?得不够好,还解释道,“我不是专业的仵作?,只是年少时?跟着父亲学过两手,很多东西可能?验得不是很清楚,若是范大人觉得不妥,可以重新寻人去验一下?……”
“不必了,你验得很好。”范爻在抬起头来的那?一瞬间眸中?闪过一丝精光,但快得让人根本就看不清,只叫人还以为她?是真心实意地在夸奖。
不过她?也确实是真心实意在夸奖沈殓。
她?终于知道落阳公主?殿下?为什么会看上这个秀才了,是了是了,还有谁比沈殓更合适来捅这个事的呢?
一个寒门无根基的秀才,机缘巧合之下?发现当朝的驸马爷竟然是被他人暗杀而亡的,这样?好的新闻,这样?好的刀,她?若是顾谲,她?也要用。
“你可以再同我再讲一下?你验这一位尸的时?候的事吗?”范爻用指腹点了点陈茂的名?字,越看沈殓越觉得公主?殿下?果然不是传闻中?的那?般荒唐,这样?一步好棋,她?可不能?下?毁了。
沈殓没有多想,当真以为是范爻看不懂手记,于是仔细地将那?日自己验尸的每一处细节都讲了一遍,而范爻也在记忆里翻找着结案时?衙门的记载,“…陈茂死前,确实是在花楼里同他人一道喝酒。”
她?回忆了一下?陈茂出事后被衙门传唤过的几名?同桌的男子?,确定没有任何一人符合沈殓对凶手的描述,“曼陀罗的花叶虽然与喇叭花相似,但口味要涩上许多,陈茂这样?的公子?哥口味最是刁钻,服用的时?候未必不会反应过来,除非……”
沈殓点头,肯定了范爻的推测,“除非有熟人,在推杯换盏之间一直哄骗着他。”
只有陈茂一人,他定然会发现菜品的不对,可若是同行的人借着行酒令劝酒呢?又或者当陈茂提出异议的时?候,旁人否定了他,推脱说是他喝酒喝迷糊了导致的呢?
都有可能?。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以凶手谨慎的性格来说他一定会看着陈茂服用下?含有曼陀罗的食物才会放心。
换句话来说,凶手当天就在陈茂的饭桌上。
既然在饭桌上,那?么衙门里便会有记录。
“东西我先收下?,待明日我回衙门看看陈茂的案卷之后再说。”对于沈殓的这个说法范爻表示肯定,但她?想了半晌,又始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可想了半晌也没有头绪,便只好先收了手记。
沈殓听到这里便知道后面没有自己的事了,也就顺势提出了辞行,却?不料范爻竟然道:“明日我把衙门里存档的两份案卷想办法带出来,戌时?正的时?候你来我这儿找我。”
沈殓一愣:“来找你?”
她?很意外范爻会这么说,毕竟这种机密的要事,她?一介白丁是决然不可能?有机会触碰到的。
她?还以为自己只要把手记交给了范爻就可以了呢。
范爻面带微笑地看着沈殓,“你不是想做官吗?既然想做官,那?么查案断案的本事你总要学的吧?再说,这几桩案子?有你不少的功劳,都已经到这份上了,你难道不想亲手抓住这个凶手吗?”
这个理由?给的实在是太好,好到让沈殓无法拒绝,“…若是范大人不介意的话,我自然是想参与的。”
“当然不介意。”范爻笑意不达眼底,道。
***
次日范爻上值后便去了典史处翻看陈茂的卷宗,去的时?候恰巧典史不在,是谢无伤的长子?谢致远在值房里当差,正支着下?巴在看话本。
见到范爻来,谢致远吓了一跳,急忙合上书起身上前行礼道:“见过范大人。”
大约是起得急了点,谢致远腿疾骤然发作?,踉跄了一下?,险些栽倒在地,还是范爻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当心脚下?。”范爻温和道。
谢致远是个相貌清秀的男子?,看着十?分稚嫩,约莫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
人是一表人才,只是早年间因为谢无伤被贬的缘故,得了腿疾后在北漠那?苦寒的地方医治不及时?,不幸落了残疾,行动不便,更无缘科考。
而今二十?八岁有余了,还一直没有把婚事定下?来。
谢无伤一直对自己的这个儿子?很是愧疚,觉得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连累了对方,于是他那?么谨小慎微的一个人,在被调回天水城后干得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儿子?在衙门里谋了份清闲的差事。
在档案房里守卷宗。
“谢谢范大人。”谢致远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站好了身子?后问道,“范大人今日怎么忽然过来了?”
范爻对这个县令的儿子?还算有好感?,怜悯对方是个可怜人,便也没有计较这人在上值的时?候开小差,只道:“下?回注意些,万一你父亲过来看着了呢?届时?少不了一顿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