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找了家脚店落脚, 物价倒是和华水县差不多,甚至还便宜几文。
沿途赶路, 这会儿终于可以睡个暖和安生觉,章小水棉袄也没脱直接倒床上,马车摇晃的哐当声还在耳边响。
章峥拎了一桶热水进来,两人一起泡了个脚,简单擦洗下就抱着睡了。
第二天早上吃的简单但在这里已经算丰盛了,每人一碗小米粥、一个鸡蛋、四个杂粮粘豆包,是红豆沙馅的,热腾腾的外皮微黏,很有嚼劲饱腹感。小米粥也比他们南方更香糯,米油更厚。
吃完后,章峥便让镖师们去城里逛逛,收集下城里的物价,不论药材还是大麦栗黍还是大豆土豆红薯,凡事能吃的,都要询价。
而他四人则是去打听其他消息。
弄清楚一个地方的势力脉络和手段口碑,是章峥每到一个地方首要打听的。
街上土路水泊里结了冰,天也没放晴被破袄子遮住似的,阴沉沉。
多数百姓还赤着乌黑厚茧子的脚,裤子破烂遮不住膝盖下的细麻杆腿,身上穿着补丁粗布夏衣,没一个人挺直肩膀,全都缩着,一片胆怯。
四人一出来时,街上的人都忍不住朝他们看,灰扑扑的破袄子里,几人新棉袄十分扎眼,还有他们格外高壮挺拔,格格不入的鲜活。
百姓麻木空洞的眼神里还有不安的惊悸,一点细微声响或者石墩虎仔几人看去,后者就会立马受惊地低头,绷紧脚步,赶紧回走。
这也太诡异了。
忽的,一阵疾驰的马蹄哒哒,街上行人顿时惊叫轰散,妇孺凄厉哭喊,粗鄙的男声耀武扬威的吹哨子,慌乱中只听人大喊马匪又来了。
章峥立即把章小水挡在身后,面前马蹄扬长而去,尘土飞扬,数十人的马匪马背上要么是一扇猪肉,要么是百斤粮袋,还有的掳着哥儿女娘。
太震惊了。
他们甚至反应不过来,只觉得好像唱戏似的。
饶是他们走南闯北,也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街上刚刚鸟兽惊散的百姓,像是纷纷松了口气似的,捡起地上散落的菜篮子回家做饭。
街上渐渐人声嘈杂起来,躲着的百姓从巷子推着独轮车接着摆摊叫卖。
紧闭的门窗铺子,也开始打开做生意。
好像马匪走了,他们一天才正式开始。
刚才惊慌像是四人出现的幻觉。
可街边还有个哭泣喊姐姐的五六岁孩童。
还有个气愤指天哭骂的长衫灰袍老先生。
老先生满头脏兮兮的枯黄白发,骂着骂着,跪地捶胸说自己是罪人。
他哭得凄惨悲痛,但是街上行人视若无睹。
因为他们不知道是要对他骂什么,还是宽慰什么,反正都没用,只是白费力气。
不可反抗无法反抗,只得承受,抽空灵魂,才能安生度日。
章小水四人把老人拉到一旁馄饨摊子,点了馄饨。
老人却不敢坐下,馄饨摊老板也是个老汉,敢出来做生意身形也彪壮,看着有些力气。
馄饨老板道,“张老头,坐吧,城里没人怪你。”
相反,还应该感谢张老头的儿子。
原本马匪肆无忌惮抢劫压根就没规律,他们街坊都不敢出门讨生活,担心随时随地碰见马匪,整天惶惶不安,提心吊胆,日子没有盼头。
但自从去年,张老头儿子投靠马匪后,马匪每个月才来那么一次,轮流贡献粮食。
每月都掐点把哥儿女娘粮食藏好,等上午抢完了,大家就安心出来做生意了。
这月马匪来了,他们才敢出门,放心收地里的庄稼。
张老头满脸浊泪,黝黑干瘦的皮面凹凸不平,摇头呐呐道,“助纣为虐啊!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馄饨老板听着叹了口气,世道乱,朝廷不管,贪官欺压,他们这小县城但凡有点家底,能跑出去的都跑了。
唯独张老头还在盼着朝廷发兵来救他们。
张老头儿子也是被逼才进了贼窝,因为张大郎识字能算账,在土匪窝里受重用,成了账房先生。
张大郎还接张老头去山匪窝里养老,结果住了几天,张老头自己跑回来了。
跑去给衙门告状,说马匪只百来十人,求衙门征集壮丁去剿匪,衙门挨家挨户筹集银子和男人,结果还没到山下,五百多人就稀稀拉拉全跑回来了。
那些山匪都是穷凶极恶之人,匪窝易守难攻,人人都怕死,一人逃,全部溃散。
章小水蹙眉道,“马匪怎敢在县城里掳人,衙门不管吗?守城的将士不追吗?”
张老头愁苦的面容满是悲叹,“他管什么,随时弃城而逃的,妻儿老小都偷偷送外地去了,如今县衙就是空壳子。”
馄饨老板唾骂道,“狗日的县令,就是不拿咱们汉人当人,拿着朝廷的俸禄享受着朝廷的赏赐,完全不管我们。”
又一食客插嘴道,“也不怪县令啊,他是东夷人,哪能给咱们汉人朝廷卖命,就那李江白将军,多神勇战功无数,他只是在对面高句丽占领的地区长大,照样被排挤猜忌。”
“原本我们这里多热闹啊,李将军带一两万驻军把守 ,咱们老百姓多安心过日子,但是朝廷不信任李将军,解散了他手里的兵,还把他调到了安东县做个千夫长。”
张老头是前朝秀才,一辈子的追求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自然为朝廷说话,“我们此地太过边陲,与中原腹地隔燕山山脉和辽西走廊,你们一路走来也知交通不便。李江白将军驻军时,后勤补给成本太高,朝廷要将军在本地自行屯军田筹集粮草,最后军饷还是落到我们老百姓头上,赋税过重,那时候日子还没现在好。起码现在是免税的。”
虎仔听得晕头更不懂了,东夷人怎么能当县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