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谦虚使人落后骄傲使人进步吗?知道这是哪位名人说的吗?”见乐熙摇头,施鲁继续得意洋洋的说,“记好哦!我可不说第二遍的。说这句话的人,就是……哎哎哎,你别走啊!听我把话说完啊!……哎等等我!”
服务员问乐熙要几细的面,让乐熙很是纠结了一番。后来在施鲁的介绍下才明白这牛肉面分了好多种,什么大宽韭叶二细毛细,讲究特别多。乐熙似懂非懂地点头,看到施鲁点了二细,也跟着点了相同的。端上来一看,汤清面白,香味扑鼻,竟馋得直咽口水。
施鲁稀里呼噜地吃完,才发现乐熙还在小口小口吃了一半,不由打跌。乍一看还以为他不爱吃,但看着他动作优美满头大汗,施鲁有些奇怪地问:“味道怎么样?不爱吃么?”
“皆不素台烫了嘛!”乐熙擦擦汗水呼哧呼哧地喊着。好半天施鲁才明白他说的是“这不是太烫了吗,几乎笑得背过气去。
“我说乐熙同学,虽说这顿是你掏钱,但你也不至于虐待你自己就吃这么慢嘛!牛肉面就是要大口大口吃的,你这样我会良心不安的。”施鲁强忍住笑看着坐在对面的乐熙,嘴角有些抽搐。
“怎么了?”乐熙抬起头,筷子还含在嘴里,万分无辜地看着他。
“作为一个男生,吃这么慢长这么瘦是很可耻地,”施鲁俯首在乐熙耳边故作神秘地说,“在你后方三点钟的位置有两个女生正在偷看你哦!人家面里加肉加蛋,吃那么多,你让有意追求你的女生怎么好意思?”
乐熙笑了笑,埋头吃了一口面,细嚼慢咽,然后慢条斯理地说:“慢了怎么了?吃饭细嚼慢咽是好习惯,囫囵吞枣那是猪八戒吃人参果。”
施鲁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十分尴尬地抽了抽嘴角。
施鲁发现,自己越来越有当侦探的潜质。每次见到乐熙,脚下像是有了自己的主张一样便跟着他走了。有时候又像是偷窥狂似的远远的跟着他,看他到底干什么,喜欢做什么。经过一段时间的“尾行”,施鲁发现乐熙生活已经提前步入了老龄社会。作为一个男生,特别是新世纪的大学男生,生活应该是丰富多彩的,但乐熙的生活却相当枯燥。
他每天早上都会在八点左右到外面的早餐店买早餐,必定是一碗粥和一个包子,粥和包子也只吃两种:豆沙和地达菜(注:西北的一种野菜)包子,玉米粥和麦仁粥,他对这两种包子两种粥的爱好已经到了相当变态的地步。
吃完早饭就去严霜的店里看书,必定是坐在靠窗的沙发上,必定是跟服装有关的杂志。偶尔买些零食带给严霜,但自己只吃苏打饼干,其他的并不怎么吃。然后继续看书,之后回去买菜做饭。吃饭也只吃米不吃面条和馒头,问他为什么不吃面食,他感叹道:“原来馒头是可以就着菜当中午饭吃的啊?我们那一般都只有早上吃呢!”听得施鲁直翻白眼。
吃完午饭会在家睡一会儿午觉,然后出来跟社区里面的爱跳舞的老太太们吹牛,跟喜欢做手工的老太太闲聊,看她们做手工。当然下午的时间是比较闲的,偶尔他会到严霜店铺外的小卖部去买酸奶或者雪糕来吃。他吃雪糕的样子也很可笑,脆皮的雪糕喜欢先把最外面的那层巧克力吃掉,然后慢慢品味里面的冰淇淋。有时候他也会坐在小卖部外面的长椅上,把脚伸直,两个脚丫子晃来晃去,低头看自己在阳光下的影子,或者跟小卖部的老头聊天,没心没肺地笑。
这些关于乐熙的行踪,是施鲁经过一周时间总结出来的。其详细程度根据后来施鲁自己的原话来说是“工程浩大,叹为观止,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也能算上是“为以后进一步地深入了解打下坚实的基础”。然而施鲁当时却觉得,如果自己像他那样生活,肯定会疯掉,但乐熙却似乎非常乐在其中。这让施鲁有些好奇,想敲开乐熙的小脑袋,看看是不是线路搭错了明明才19岁的少年,怎么能安静得像个老头子?
要坚强
“心跳只有每分钟42次。”医生指着心电图对乐熙说,“最近是不是出现过眼前黑朦或者突然晕厥的现象?”
“……有,有过……”乐熙咬了咬下嘴唇,看着心电图上七七八八的波动曲线,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却不想自己的手居然有些发抖。
“情况不太好。”医生推了推眼镜,面无表情地继续说。乐熙看着对方一张一翕的嘴唇,可是后面说的那些话,竟觉得听不太清楚。
“手术吗?”乐熙重复着医生的话,抬起头来盯住对方的眼睛,似乎这样就能改变他的说法,改变自己的现状。
“这种病到了后期危险性比较大。最开始并不会有什么症状,就像你之前,看起来很正常很健康,但是等到症状出现的时候已经很危险了。手术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安装心脏起搏器之后,基本上又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正常人?呵呵,正常人,这不正好是自己所期待的么?妈妈,姥姥,都因为这个病离开人世。而父亲……父亲也因为母亲的这个病,抛下他们母子两人……母亲一直期望自己不会得这种病,可是,家族遗传性的疾病还是找到了自己头上。而自己,到现在为止所作的这一切,不都是因为想要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么?
“手术费用是多少?”
“这个不好说,当然要看起搏器的材料了。通常情况下大概要六到七万。”
“呵。”乐熙不禁笑出声来,六到七万?自己户头上整整十万元,离开C城后分文未动,没想到现在终于派上用场了。而且做完手术居然还能有剩余,看来还不错。原来自己竟那么有先见之明。
乐熙有些疲惫地靠到了椅背上,医院消毒药水的味道充斥着整个空间,这种味道在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乐熙闻过无数次,却一直没有适应。若是做手术的话,是不是就能永远从这里逃开?是不是就能抛弃过往的那些事情,重新,成为,一个正常人?
“让我考虑考虑吧。”乐熙轻声说。
施鲁把莎莎送上前往上海的飞机后赶回来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天还没黑,被太阳照耀了一整天的大地散发出阵阵地热气,落日的余晖依依不舍地留连在地平线上,映得整个天空像是烧起来一样红彤彤的,而另一边,月亮已经悄悄爬了上来,散发出清冷的光辉。施鲁突然想起莎莎临走的那一刹那。说没有感觉,但真的当相处多年的女孩离开时,心里还是有些苦涩。只是自己和她,根本不是同类人,又何尝不像这永远无法相聚的两个星球?
远远的,施鲁看见树下长凳上坐着的那个单薄的身影,那个人静静地坐着,手撑在身后,仰头看天空的火烧云,微风习习,吹得他头顶的树枝轻轻舞动,树叶也不安分地发出“哗哗”的响声,像是在安慰树下那个寂寞的影子一般。
“在干嘛呢?”施鲁走过去,在他身后站了一阵子,但是乐熙好像并没有发现他。施鲁踯躅着,心想自己站在后面到底是在干什么?偷窥么?明目张胆地并不像是偷窥。打招呼么?站了那么久都不打招呼似乎又太奇怪了。想了好久,像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一般,问他,在干嘛呢?可是短短四个字,说出来却觉得心里面空空的,有些心慌。
“咦?”乐熙仰起头,看到头顶上施鲁的倒影,“你怎么在这?”
“刚从机场送人回来。”
“哦。”
“在看什么?”施鲁顺着乐熙的目光看天空,除了云还是云,没有特别的地方。但他好像已经看了很久了。
“在我的家乡,这种火烧云看不到。”乐熙笑眯眯地说,“在家乡,这个时节也是多雨的。而且是那种很细密的雨。偶尔也会晴,但是在早晨也是雾朦朦的一片。在雾里走一遭,连睫毛都会挂上水珠。”
乐熙眯起眼睛,像是陷入沉思一般。记得小时候,每次下雨妈妈都会给他套上雨靴,就是那种颜色鲜艳的橡胶靴子,把裤子扎到靴筒里,然后任由自己在雨水积成的水洼里踩来踩去。童年因为父亲留下的阴影,很多孩子并不愿意跟自己做朋友。他们会聚在一起哄笑:“看啊,姚乐熙是没有爸爸的孩子。他爸爸不要他了。他爸爸跟别的女人跑了……”势单力薄的自己曾经冲过去打他们,但是换来妈妈惊恐的呵斥。妈妈瞪着一双哀伤的眼睛对自己说,乐乐,不要去打假,要控制情绪知道吗?你不能生病,不能生病……于是那些孩子在远处玩耍的时候自己只有站在水边看自己的倒影,然后极委屈地踩到水里,水面荡开一圈一圈涟漪,发出寂寞的“啪、啪、啪”的声音。
后来身边有了祁辉哥,日子好像都变成彩色的了。下雨的时候祁辉哥会专门到自己的学校,在门口举起伞接自己。夏天天气极热,整个城市像在蒸笼里一般,哥会买上一只冰棍递给自己,让自己咬第一口。两个人像是害怕会失散的孩子,手牵手,紧紧地握住对方的手不肯松开。即使后来他到这个城市读书,到了国外,都会记得给自己打电话,都会一到假期就回来。原以为自己不会寂寞。但是,为什么寂寞还是会找上门来?
“乐熙?”施鲁坐到乐熙身边,略有些担心地看着陷入沉思的他。总觉得今天的他怪怪的。
“嗯?什么?”乐熙转过头来,对着施鲁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仿佛中了千万巨奖一般的笑。
“你是不是……有心事?”施鲁迟疑着问。
“心事?为什么这么说啊?”
“随便问问……”
乐熙摊开自己的双手,注视着手掌上浅浅的纹路,生命线和爱情线纠结着,一团乱麻。耳边响起了医生的话:做个正常人。
轻轻叹口气,目光落到了右手手腕上淡淡的伤口。那个地方,曾经流过好多血。那是在兰姨、姥姥都相续离开后自己用刀片划开的。那时候祁辉哥不在身边,他不曾看过自己一眼,他什么都不知道,却已经离开。可如今那个狰狞的伤口却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痕迹。乐熙在心里对自己说,乐乐,乐乐,你要坚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过去的,妈妈、姥姥还有兰姨,不都希望你能快快乐乐健健康康的么?
“阿鲁。”乐熙轻声叫了一声。
“什么?”
“记得上次你踩坏的那个盒子么?”
“大白兔的那个?”
“嗯。是的。那个盒子。你可能不知道,当时我很想冲上去揍你一顿。”乐熙抬眼看了看草地上嬉戏的孩子们,没心没肺地笑着,嚷着,来,看我的!降龙十八掌,送你回香港!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呵。”施鲁也笑,当时乐熙目光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自己的心莫名地忐忑。
“你知道吗,那是我干妈的遗物。她教我缝纫,像我的亲妈一样。”乐熙平静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