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少主不是尚在……”
“嘘,小声些,我听说两年前,正是那人弑父逃离蛊门,燕大祭司大义灭亲,杀金蚕长老后,本欲将其捉拿而归,谁知道他使了何等阴毒的招数,竟与大祭司同归于尽了!我听燕来峰里的人说,那两人魂花都已灭了,这半载以来,十八寨长老派了多少门人前去寻他下落,无一人找到。”
另有一人附合:“前门主只此一子,他死了,蛊门便是无主之地。”
金纹绣面女抚过发间银饰,笑言:“本是门可罗雀之地,而今倒是嘈杂的很。”
“这些人来此,莫不是想分得一杯羹汤。”
叽叽喳喳的话听多了,耳朵便烦了。燕归咂舌。
他勾了勾手腕红线,微微的烫意,让少年心头清宁一分。
倒也多谢他们提醒,魂花蛊,他出去太久,都快忘了自己还留了个能探生死的魂花在燕来峰。
《古蛊经》云:魂花蛊,由洞冥草加以鲜血为引,浇花三十六日而炼成。洞冥草,生于幽谷暝暗之底,其草茎明,夜如金灯,可折枝为炬。魂花蛊若成,洞冥草结紫花一朵,其花夜视有光,若荧火聚之,可探滴血之人生息存亡,人生花在,荧芒不熄,人死花枯,荧光自散。
在蛊门之中,凡叫得上名号的人,皆育有魂花为信,以便外出赴命之际,亲眷家人能得知其生死存亡。
燕归作为蛊门少主,自然也有自己的魂花。
但那些人可不晓得,他亦有息蛊在身,息蛊不但可使人探寻不得气息,隐蔽行踪,藏匿功法,亦能作假死,当初他正是想凭此蛊救母。
燕归将碗中酒一饮而尽,又抬手把碗横扣于桌,欲站起身。
两片薄唇上下开合了下:“喂。”
有人抬头看他。
一声响亮的唿哨骤然穿过众人的耳畔,其声尖锐异常,好似一根裹挟着幽冷内力的银针,毫不留情地直往人脑袋里钻。旁侧还在窃窃低语的几人一时呆立原地,半晌才抬手捂住嗡嗡回响的耳朵,与周遭喝酒的客人一同打眼看向缓缓起身的少年。
小小一间竹棚,忽地静若寒蝉。
只有风打竹叶,发出沙沙轻响。
一尾银蛇姿态缠绵地攀附在少年的手臂上,嘶嘶吐露红信,少年轻抬下巴,将箬笠随手弃之于地,雪亮的发在空中,犹杨花飞散开来,他垂目,居高视之。
“你们说的死人,是我吗?”
(微博:每天都在期待着被谋杀)
第0137章 (一百三十六)心与意合
兄长离山后,殷晴时常惊梦而起,梦里无它,只她独驾一叶扁舟,燕归在岸上喊她,她向岸驶去,江上忽起风,未几,又飘来重雾,她越想临岸,那岸离她越远。风急雾沉,她只能看着岸上人渐渐化作一道小点,再不得见,这时便惊汗而醒了。
四更雪,殷晴翻身而起,摸索着握住枕下的匕首,指腹缓缓抚过“不恕”两字。
她将匕首放于怀中,蜷缩成一团又躺下,好似他还在身边。
大概是白日里睡过多时,醒来总悒悒。她了无睡意,站在窗前,或坐于檐下,看满庭积雪,灯火昏昏,室内燃着雪狐狸捎来的避寒香,偶有冷风惊窗,也算不得太凉。
殷晴手心里握着康健符。
她要他平安,他愿她康健。
她一直不愿意去想,兄长将她从燕归手中夺回,燕归受了怎样的伤,老天还是嫌他们贪心,于是都未应下。
山中无事,灯下玩花,帘内看月,久来多枯燥,殷晴翻起旧物,陈积多年的箱底,压着一柄桃木剑,一卷破残书,是一本剑法基础。
她草草将剑书翻阅完,又迟疑着,拾起沾灰的桃木剑,吹了吹。
思绪如空中的微尘,飘远。
在不知道多久以前,殷晴尚不知寒毒会使内功淤塞,她同弟子们一道练吐纳,扎马步,跳梅花桩。最轻松是吐纳,内家功法,讲究蕴气于心,趺坐于天地间,感万物,凝神呼吸。最累是马步,一扎便是一日,一连便是数月,每回下来,一众弟子无不两股战战,双腿软成泥。
教他们基本功的是大师姐汀鹤,她是开阳剑尊除殷晴与兄长外唯一的亲传弟子,大她十多岁,为人一丝不苟,教导弟子很是严格,她道:“力从地起,节节贯穿,马步可小瞧不得。”
她又说,世间武功路数,招式繁杂,千变万化,势虽不类,莫归于一理:武功起始之微末,之根本,之大成,无非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合。
所谓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便是如此。养息炼体,气要练,力也要练,二者缺一不可。
基本功枯燥乏味,时数绵长,本就是贪玩好耍的年纪,殷晴自然觉得辛苦,难免懈怠,总想着偷懒。
那时殷彧已满十岁,《昆仑十九诀》已练至第八诀,他是开阳的亲传弟子,更是那几辈弟子中最出色的一位,旁人皆望其项背。
他们都说哥哥有旷世之才,小小年纪,竟得了空寂百余年的镇派之剑认主,易水寒,剑身薄而韧,唯刚正不阿,坚韧不屈者可取为主。但殷晴知道,哥哥不只是天资过人,他于剑道之事,一向晨兴夜寐,握剑之处净是厚厚一层茧子,受了伤也不停。
殷晴依然记得。
兄长爱在山头迎风习剑,一则感自然之息,二则淬炼体肤,时常子夜而归,回来时眉目都落了层霜。
弟子居吵闹,兄长喜静,便在昆仑云巅之北另辟了一方小院,他练剑从山巅回屋,要先过她住的小苑,那里铺着一截青石板路,原先是没有的,但有一回下雪,二日晴出了太阳,雪化了融成冰,她滑在上头跌了一跤,牙齿都磕落了一颗,但幸亏是换牙期,也无大碍。兄长就去山下搬了一堆青石板上来,从她小苑到山巅,铺满了一整条泥泞小径。
有一夜,殷彧习得《昆仑十九诀》新一式剑法,练得酣畅淋漓,不知不觉已过子时,路过殷晴小苑,屋内灯仍亮着,殷晴还小,平日早早便该熄灯入睡,他心生疑惑,轻声推门入内。
听见响动,殷晴揉过惺忪睡眼,拥被坐起,隔着几重纱帘,朦胧见到一道萧疏的影,她喊了声哥哥。
他问:“怎未熄灯?”
听到熟悉的声音,殷晴睡意已无,支颌笑道:“哥哥常走这条路去习剑,我看这几日风雪渐大,入夜后更深露重,恐路上湿滑,便想着替哥哥留一盏灯。”
殷晴半是忧心半是好奇问:“哥哥总是练至子夜,为何……哥哥何以如此爱剑?”
兄长好似自握剑之日起,就再也没有放下过剑。
殷彧答:“非我爱剑。”
殷晴不解其意:“兄长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