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1 / 1)

而今她当真是恨他,恨极了他!既要逼她,何不做绝一些,叫她断了念想,倒也能痛痛快快地走,可偏偏,伤害了她又说那么些乱人心窝子的话,叫她止不住去心疼。

只留她在这两难境地,越陷越深。

她失神地望着手心那一捧湿濡,想起每回她落泪之时,燕归总爱捧着她的脸,细细将她脸上的泪舔过了,吻尽了。那时她觉得,只是燕归又想了法子亲她罢了,先亲了眼睛,最后便是嘴巴,总能讨得些好处。

只是,有时多余的眼泪也会滚进她的嘴里,她尝过自己的泪,那他的呢?每一次燕归吻尽她的泪水时,他在想什么。

鬼使神差,殷晴低头,去吻他面上的泪,一点点,学着他的模样,唇舌温柔又细腻地掠过泪珠,不必咽进口中,已是一片苦涩。

是微咸的,淡淡的,却在舌尖久久挥之不去的苦涩。如此而已。

她捂住脸,大滴大滴的眼泪透过指缝砸在少年脸上。像是有所感应,燕归的眉毛微微动了下,却未醒来。

那片低洼处,不过刮了场风,又下起了漓漓小雨,泪水交织,融为一体。

殷晴慢慢弯下身子,借着残烛灯火,掬来雨水,将伤处一一处理,再伏靠在他身侧,木头般枯坐着,泪水没入鬓发,寂寂无声地哭着。

若非喜欢,何苦如此。

自远处传来几声鸡鸣,天边泛起淡淡的鸭壳青。

风吹来的不止是雨丝,还有远方画舫未止的丝竹声,想是听惯了燕归慢悠悠,总是带着几分逗弄意味的笛音,再听旁人的,也只是会想起他来。

殷晴在他腰间一阵摸索,那截冰凉的笛子被她握在手心,她温柔地抚摸着这截笛子,大约是被他带在身旁许久,笛子被他摩挲得很是光洁衬手,初初碰上去如冰涧般凉,握在手心久了,也慢慢暖和了,亦如其主。恍然间,她好似又闻那晚山间月夜里,山花烂漫时,他吹来的一曲颇有江南风韵的清音慢调,那时的少年坐在高高的树头上,她歪一歪脑袋,就能看见他。

她握住他的手,十指相交,又将手放于心,效仿着他方才那般,将他的手压在心脏处,让他也听一听。

她的心,是疼的。

“大坏蛋……你以为我是石头人吗?这么欺负我……还给我下蛊……让我杀你,就这么想死在这儿吗!还要害我和你一道死,根本就没问过我……我才不想死呢,我要好好活着,我要长命百岁!”

“这么坏!坏透了。”

他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让她切切哀痛。

这下了一夜的漫漫长雨,在她呜咽垂吟的哭声里终了了。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燕归醒时,已是正午时分,昨夜下了一宿的雨,今日雨霁,天清气正,倒是个大好的艳阳天,阳光穿透小舟窗棂倾洒进来,有许些刺目。

他半眯着眼,以手遮目,抬手那一刹,本能早已快过反应,徒手一握,昏沉之际紧紧抓握的人已然不见,他一低头,伤处已被包扎妥当,立即翻身而起,打眼向四周望去。

小舟空空荡荡,独他一人矣。

第0128章 (一百二十七)情难自控

四顾无人,燕归有些颓然地跌坐下来。

五指扣住胸襟,燕归低头,原本狰狞的伤处裹着一截淡色绢绸,上头绣着小小的杏花纹样,与昨日殷晴衣裙如出一辙,血腥气还里混着淡淡药香,他夜里昏厥之后,不知何时,殷晴已替他清理干净,上药包扎好了。

醒来未见她,燕归一下乱了方寸,险些忘了自己身上的伤。

但猗猗未忘。

半点蜜饯般的甜沁入心头,未久,又被苦涩与不甘淹没。

“猗猗。”少年喃喃着抚摸伤处绢绸。鼻尖忽然嗅到一缕甜香,转头便见昨夜打乱的船厢已被收拾齐整,小几上摆着个白瓷碗盏,里面盛了碗水,细细一闻,是碗蜂蜜水,润肺止咳。

燕归一饮而尽。

他有时觉得自己极可笑,活像条哈巴狗儿,仅这么点好便被殷晴轻易收买。只是瞧见伤口被包扎了,留了碗蜜水,他心底就开怀得喜不自胜,都几近忘却,昨日她消失不见,他如何惶恐难安,情蛊噬心,又是如何疼痛难忍。

他反复在想猗猗还是在意他的,是么?燕归近乎安慰地逼询自己,目光空漏,失神地望着前方,脑中一片混沌,五感之中,眼、鼻、耳、唇、舌眼中想要见到她,鼻尖想嗅她衣襟的清香,耳畔在想念她清脆的笑声,唇齿默然唤着她的名字,舌间怀念她唇边那颗藕粉丸子的甜蜜。

她已占据了他的五感,闭一闭眼,便能听见她在笑,捂住嘴能闻见她发丝的花香,就连抬手想要触及的,亦是她在他指间缠绵的发丝。

无一不是她。

燕归捏紧了手中茶盏,指节青白,不自觉地用力,直到白瓷釉面裂开几丝缝隙,“啪哒”一声在他手心彻底碎裂开来。

猗猗说得真对,他是疯了。

燕归盘腿而坐,不知想起什么,他屈指于喉,以指作哨,吹响几声,数尾银蛇不知从何处蜿蜒而上,谄媚地攀附在他的手臂处,“嘶嘶”吐着信子。

燕归张嘴,无声念动咒文。再以笛剑划破手指,数滴鲜血滚落,银蛇一涌而上,争先恐后地将他手上的血吮吸殆尽。

“去。”

一声令下,船尾传来窸窣响动,那几尾又蛇悄无声息爬出小舟。

良久,有脚步由远及近,他耳朵一动,手腕的红线微微发着烫,几乎是迫不及待,燕归腾一下便起身,三步作一步,抬腿上前,指尖悬在帘上三寸又垂落,这般近乡情怯的踌躇,倒是头一遭

会是猗猗么……她那般想离开他,这样好的机会,她又怎会放过。

而昨夜,他又失控伤了她,怕是不会再回来了。

脚步声停住了。

殷晴有些后悔回来。

她望着碧绿如绸的江水,日头正盛,江水浸倒着满天云影,昨夜小舟驶了很远,已出金陵,两岸已不是烟霏柳绿的锦盛景儿,夹道行人两三,江岸只略多些芦苇丛生,风吹来,便轻轻摇曳。夜里叫泪水浸透的绢帕被她洗净,正晾晒在岸边礁石上。

她原是能走的,只是低眉时又见少年昏昏睡去,却是一脸不安,紧攥着她的手腕,时有滚烫的泪从眼尾滚落鬓边,也不知梦见了何等难过的事,分明是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偏生哭得像被遗弃的稚儿。

同命蛊,同命蛊,殷晴在心底默念。这人都要拉着她一起死,她一点也不想心软,也想铁石心肠,说走便走了!而不是现下这样犹犹豫豫没骨气的模样。但你又如何能叫情窦初开的少女见着欢喜之人奄奄一息地落泪还心如磐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