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兵飞跑着上前去救,王焕不动声色,转头向裴恕道:“裴使节,今天有劳,改天有空了,咱们再聊。”

裴恕迈步走出长长的门道,轰然一声,城门在身后锁闭,裴恕下意识地回头,迅速缩小的门缝里,王十六苍白的脸一闪,看不见了。

城门内。

王十六怔怔回头,王焕沉着脸:“逆女!天天追在裴恕屁股后头跑,真要你嫁,你又推三阻四,耶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嫁?她要嫁的那个人,死了。她这辈子,再不会嫁给任何人了。王十六涩涩一笑:“我不嫁,我只要守着阿娘。”

城门外。

郑文达踌躇着,终于忍不住开口:“裴君,方才王焕说的那件事,我那个外甥女王十六……”

“绝无可能。”裴恕淡淡道。

手腕上一点凉,仿佛残留着她指尖的痕迹。她越来越放肆,而他似乎,越来越容易被她扰动了。

城门内。

“不嫁也得嫁!”王焕怒道,“现在什么形势?里里外外都不安生,嫁了裴恕,你也如愿,我也放心,你娘九泉之下也能瞑目,正好郑家也来了人,有郑家的面子,裴恕又想谈和,这门亲事已经成了七八分,你给我听好了,这事我一定要办,你安心在家备嫁,再敢捣乱,打断你的腿!”

没有什么七八分把握,他绝不会娶她。王十六望着城门,双扉紧锁,看不见裴恕的脸。请自重,他说这话时,眼中的嫌恶,她便是傻子,也看得明白。

“报!”亲兵飞跑着上前,“陈将军醒了。”

城门外。

黄靖快步迎上来:“成德军派来使者,说有要事求见裴公。”

昨日派张奢去探查成德军动向,今天成德就来人,是张奢暴露了行踪,还是有别的缘故?裴恕思忖着,快步向营帐走去:“加强戒备,警惕王焕突围。”

陈奇回来了,王崇义投敌的消息已经带到,眼下王焕四面楚歌,说不定会狗急跳墙,率军突围。

城门内。

“消息送出去没有?”王焕急急问道。

“没有。”陈奇浑身是伤,嘶哑着嗓子,“那天我突围出去,半道上遭人伏击,弟兄们全都死了,我被关在地牢里,昨天才找到机会,杀了看守逃出来。”

“出来了,为什么不去报信?”王焕沉着脸。

“属下不能去,”陈奇咬着牙,“我看得清清楚楚,伏击我的人是王崇义的亲兵,看守地牢的也是,我还听见他们私底下说,留后早就知道节帅被围,只是不肯来救,他两个要是反水,那就难保其他人也跟他们一伙,所以我才拼死回来给节帅报信。”

王焕刷一下起身。很好,他最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

洺水围城将近十天,就算他没有派人求援,那些人这么多天没他的消息,难道不该派人来探查?一个二个装不知道,果然都盼着他死!

事已至此,不如赌把大的。“三军集合,”一脚踢开门,“随我突围!”

战鼓从早至晚,响彻天地,王十六站在城楼上,隔着无数火光与血光,隔着永年城破那日的夕阳,望着裴恕。

紫衣肃然,镇守中军,便是天崩地裂,自有他岿然不动。那么,她也没什么可怕的了,便是天崩地裂,她也再不会失去他。

夜色浓到极致,火光也撕不开缺口,王焕抹了把脸上的血,望着城门外累累的尸首,冷哼一声。

士气败了,这仗,打不赢。高喝一声:“裴恕!”

三军震动,铁骑护卫着,裴恕纵马走出:“王都知。”

战鼓停住,王十六奔下城楼,跑过两军阵列,来到裴恕身前。夜色和火光为他的脸笼上一层柔软的阴影,他低头看她,眉眼朦胧,与薛临的脸,渐渐重合。

“你的条件我可以答应,不过,我也有个条件,”王焕在说话,“你娶了十六。”

那双眼突然冷了,王十六心里一紧,握住他的手:“哥哥。”

第20章 “王观潮,你从不知道羞耻吗?”

指尖是凉的,手心是热的,带着点微微的潮湿,大约她跑得太急,出了汗。裴恕在片刻怔忡后,重重甩开。

王十六踉跄着站住,仰头,灯火飘摇着一闪,裴恕转开了脸。

于一刹那意识到,自己方才,竟没有立刻甩开她。她唤他哥哥时,他想起的,竟是南山那个傍晚,她叫着哥哥,奔向他的模样。

两军对垒,大敌当前,他竟又一次,被她扰乱了心神。

“怎么样?”王焕提着刀,刀尖上淋淋漓漓,淌下的鲜血,“只要你娶了十六,我立刻收兵,你先前说的条件我也可以答应,不然的话,嘿嘿。”

如今只有洺水在他手里,剩下那两个城,谁知道是不是跟王崇义一伙。他手里已经没有什么底牌,得趁着裴恕还没发现,赶紧敲定和谈跟亲事,这也许,是他能拿到的最好条件了。

裴恕冷冷抬眼。

他猜到王焕会拿这桩婚事要挟。在此之前,或者会成为一个棘手的问题,但是方才,成德节度使派来了使者,愿协助朝廷,平定王焕之乱。

虽然还需核实真假,但成德屯兵边界那么久,始终不曾进攻,也从侧面印证了此事。如此一来,王焕之败,几乎已成定局,若非不愿多增杀戮,他完全可以不理会王焕怎么做。

袍角突然被扯了下,裴恕低头,是王十六,她仰着脸看他,飘摇灯火下,如水的眉目:“哥哥不用理会,我来解决。”

哥哥,哥哥,他几时,成了她的哥哥!心里一霎时焦躁,一霎时又压下去,裴恕转向王焕:“都知是在威胁我?”

王焕一愣,此时底气不足,本能地放软了语气:“这是哪里话?你两个情投意合,我做长辈的想着成全你们的好事,也是一片好心,什么时候成威胁了?”

无数道目光齐齐望着他们,裴恕低眼,看见王十六扬起的下巴,柔软的红唇。她紧紧靠在他旁边,十指犹自挽着他的缰绳,若非他身在其中,是不是也要以为,他们是情投意合?

她从一开始就做的如此盘算,王焕用硬,她便用软,总要织成罗网,逼他入彀。厌恶到极点,冷冷道:“两军交战,都知若是谈公事,我洗耳恭听,若是无稽之谈,恕我不能奉陪。”

一拨马头:“让开。”

青骢马随着主人的号令腾起前蹄,转回阵列,王十六眼疾手快,急急闪身,犹自牢牢抓住。蓦地想起当初薛临教她骑马时,她坐在马上,他牵马坠蹬,为她护航,如今,该她来守护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