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1 / 1)

“你胃不好,要少食。”

我想世上如果真有一人最关心我,自己变成魂魄变成幻觉,都要来管我食不食番薯芋头,那一定是你。我低下睫毛,轻轻发笑,询问,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记不清,后来我们到底有没有再食过番薯芋头?”

你眯起眼,一边回想,一边将一块番薯,一块芋头夹我餐盘中,

“应该是从春沙路搬家到西湾街那天,我同你在拐角第二家茶餐厅食饭,你记不记得,那餐饭我们食到好开心?” 蛧 ???????? : ?? ?? ?? . ?? ?? ?? ?? . ?? ?? ??

“记得,当时你饮阿华田,我饮咸柠七。”

“你记错,那天是你饮阿华田,我饮咸柠七。”

“是吗?但我只记得,那天确实好开心。只不过走出去后,天阴沉沉又落雨,结果我们变落汤鸡,头发衣衫都湿掉,跑到一个老派舞厅,男男女女拥在一起跳慢舞,你大大方方拉我入场,邓丽君在音响里给我们伴唱……”

“跳完一曲,你头发都沾湿在面庞,眼睛好亮,在灯下望我,又枕我颈间,突然同我温温柔柔讲,不如你也用爹地遗产开一间茶餐厅,每天晚上打烊后都放邓丽君,都同我跳一支舞,恰恰,伦巴,探戈……都可以。”

你话你想法有几浪漫,南小姐。

“其实当时我自己都没想好未来要往何处走,还以为你要讲我天马行空讲我放弃理想是千不该万不该,讲我不应该因为一次辞退就一落千丈……”

你讲到这里,望住我,眼梢挂起笑,“结果没想到当时你听完,问我第一个问题就使我好惊讶,你还记不记得当时你问我什么?”

“当然。”

其实从一年前开始,我有好多过往记忆都突然在某天丧失。原本我以为,我会记得你好多事,会记得你的黑色高领毛衣,墨绿皮革笔记本,记得你惯用左手写字,记得你写稿时轻蹙起的眉,记得你吻我时垂下眼睫毛的弧度……

但到如今,我觉得有好多关于你的细节我都已经记不清,还有好多记忆都混乱,像各样录音磁带混在一起打仗,谁打赢,谁就在这份记忆深处盖上鲜章。

有时我会把你做过的事当成我做过的事,有时记忆中画面你的脸庞会换成我的脸庞,有时我还会喊你“明小姐”。

你走后,两个人变一个人,两颗心变一颗心,理不清,剪不断。

但这件事,我想再过一百年我都不会忘掉。

再看到番薯芋头,我记忆又再次加深,“我当时问你,如果你当真要开家茶餐厅,那第一样菜是哪一道?”

“是,是。”

你笑,然后也夹一块番薯,到嘴边咬下,双腮微鼓。你食饭时还是一样可爱。

“之后呢?之后我同你讲什么?”

我盯你侧脸,轻言细语,“你当时同我讲,第一道菜已经定下,就只要这道番薯芋头。”

然后我也学你夹起那块番薯,送入口中,舌尖泛起甜味,仔细品味。我想可能人的眼角也有味蕾,不然我这时为什么又会觉得这盘番薯芋头好咸,好苦?

“原来你还是一样爱食番薯芋头。”

你半撑侧脸,黑发披肩,眼梢弧度和眉头弧度在灯光下都好柔和,“你觉得这家味道好不好?”

我摇头,“没有那一天那一家大排档,味道好。”

你叹一口气,轻轻敲我额头,“是你要求太高。”

我不讲话,贪恋你眼神。

我也不知是不是我要求太高。但自从两年前思悦坊关闭,我再也没食过番薯芋头。从你开茶餐厅起,我就从来不食其他餐厅的番薯芋头。你茶餐厅关门后,我也不食。

我不是怕食到番薯芋头,眼泪就会沾湿睫毛,也不是怕味道会使我想起你,使我再次变悲切傻女。

你走后某一年,我也同周湛去某家茶餐厅食过一餐番薯芋头,听她话这家番薯芋头很有名,其实当时我只食一口,结果当晚我瘫倒马桶边,将胃中残渣和气味都呕出,等到天光,我觉得我身上好像沾上臃肿气味,我捂脸痛哭,差点使胃都哭到萎缩。

那时我才知,我只是怕有一天,等我的胃食惯其他餐厅的番薯芋头,就会记不清,我同你一起食过的那些番薯芋头味道。

或者第一餐只食一口就放筷,到第二餐可以食两筷,第三餐就变不要紧,第四餐就可以接受……总有一餐,我会适应。

第15章 第三天(六)

不止是一部片要杀青,一餐饭,一份番薯芋头,也会有食完的时候。

你同我食一份番薯芋头,之后又消失。我觉得好倦,不肯走,等侍应生收桌,又点杯阿华田,想将电视机中那部老片看到结尾。

老片演到快要结尾,我饮一口阿华田,好甜,腻到我口腔都发皱。我想那一年,肯定是你饮阿华田,我饮咸柠七。

将阿华田放到桌边。

才发觉,两位黑发女青年,已经坐在我旁边位置,在吧台,一个人饮话梅冰茶,另一个人饮柠檬红茶。

饮话梅冰茶的那个,杯中所剩无几,不知是不是太感性,看到电影中人要分别,自己眼圈也渐渐发红。

饮柠檬红茶的那个,还剩满一大杯,不知是不是太理性,看到电影中主角发表观点,自己思索一番,总要嘟囔几声给出见解。

念及两位青年赠送番薯芋头的好意,我从吧台抽几张纸,给话梅冰茶青年。

话梅冰茶青年接过,讲一句“多谢”,用纸巾擦擦眼角泪珠,眼圈还发红,

“不好意思,我看电影时总要落泪。”

“小事。”我表示理解,“我年轻时不比你好多少。”

柠檬红茶青年清醒过来,忙将自己饮料推到话梅冰茶青年面前,小心翼翼讲,“要不要再喝点甜的?”

话梅冰茶青年嫌弃推开,“柠檬茶哪里算甜?”

我笑出声。

结果她们齐齐望向我。我突然想起,世界末日那天,也是两张年轻面庞齐齐望向我,那是我对女人同女人之间爱的现实启蒙。如今又有两个年轻女青年在我面前上演类似情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