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1 / 1)

“后来我同学一夜之间变我姨妈,我想起爹地那天从茶餐厅看见我,满头大汗跑出来追我,攥紧我手臂要跟我解释。”

“我那时甩开他手,不听他解释,再后来我姨妈跟我讲我姓名来历,原来爹地和妈咪从前伉俪情深,共同创业,青年时期曾经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后来妈咪怀孕,爹地在她孕期出轨两个女秘书,被妈咪发现,之后他痛哭流涕,讲要改正。”

“妈咪原谅他,却从生下我起开始酗酒,我还当她从不照看我是因为病症,原来从来都不是,原来她看到我就想起爹地出轨,她看到我就想起那两个漂漂亮亮的女秘书,我一岁时,她酩酊大醉,从两个女秘书名中,各取一个字,给我当名,爹地心中有愧,不敢反驳。”

“后来,我七岁,她郁郁寡欢,病逝床中,也从未喊过我姓名一次,南小姐,你觉得妈咪到底把我当成什么?是一场报复,还是用来提醒、勒索和威胁爹地的工具?真是有够痴线,两个人爱恨纠缠不够,还要拿BB女来出气。”

“那日在茶餐厅门口,太阳好大,晒得我后背和眼皮同时淌汗,我戴同学耳机,里面就在放这首歌,《亦舒说》,从那时起,我逢人自我介绍,从来只说我叫苏亦舒,因为下一首歌就是方大同的《苏丽珍》,我便拣两首歌两个名,来组成我姓名,南小姐,我是不是很好笑?真难怪有同学话我是疯女。”

这是我初次同人讲起这段历史,原本以为我讲完会泪流满面。但讲完才发觉,从头至尾,一句话不断,像在讲他人故事。

我完全没有落泪,甚至还有闲心来想,原来我有同人讲故事的天赋。原来这段历史,还不如你那晚唱《红豆》使我心伤。

而你听完,很久都没有出声。我知你在望我,我不敢望你。我是不是好可怜?我想我绝对不要你来可怜我,可我又盼,盼你来可怜我,可怜我到爱上我。

福水街人来人往,隔壁饭店在放披头士,我坐公园长椅,看路边水洼倒映两个影,一个是我,穿黑衫,双眼挂黑眼圈,似残破鬼影;另一个是你,穿格纹长衫,袖口挽到白皙手肘,肤白发黑,不发一言。

我此刻尤其惧怕冷清,惧怕没人讲话就会有什么细小物件划开我心,就会使我浑身血液流干,显形成个妖魔鬼怪。我心中涌出很多欲望,我想把福水街的寂寞填满,我想在你面前藏掩住我惧怕,所以我不停发笑,也不停跟你讲话,

“南小姐,其实我从那时起再也不饮凉茶。”

“南小姐,你是不是可怜我?那你会不会把你姓名换给我?”

“南小姐,你再为我唱一首红豆,好不好?”

“南小姐,你怎么都不同我讲话?”

慢慢,我听见饭店披头士放到结尾,我吃力睁眼,看见水洼灯影变凄迷昏黄,其中两个影变模糊,其中一个影,眼圈都泛红。

另一个影,伸手,手心盖住我眼皮,发不少冷汗,轻轻喊我,

“明思曼。”

我那时不知,你听完我历史,为何仍要喊我姓名。也不知,你一好友失恋都要破口大骂的青年,为何当时只喊得出我姓名。

后来,你喊我明小姐次数减少,有时喊昵称,但在郑重场合一致喊我全名。我同你睡觉,你情动面热,声线缠绵,咬我耳垂,喊我明思曼。我同你吵架,你买冰淇淋哄我,声线甜蜜,喊我明思曼。你去战地在战火中奔逃,黎明前还要寻信号打电话给我,声线疲惫,也一声一声,喊我明思曼。

我才知。

你喊我全名七年,抵过了妈咪的七年不喊。

“明思曼。”

听,你此刻又喊我姓名,让雪山都给我回响。

第08章 第二天(四)

“如果我话我此刻只想同你睡觉,你会不会从今日起再也不见我?”

福水街比肩接踵,霓虹透过你手指缝隙,掉入我眼中。出门前,我也万万想不到,我会疯到同你见第四面就讲这样一句话。

原本我也想饰演平凡青年,同你慢慢逛街约会谈爱恋观。可当你手心盖我眼皮,我眼泪淌过你温热手心间隙,我看见你眼神,几乎快要让我心肝脾肺都融解。在融解快要发生前,我需要使你停止,或者使我自己停止。

结果你还是透过手指缝隙来望我,指节刮过我眼睫毛,叹一口气,讲一句,

“明思曼,你真是好大胆。”

你还是喊我全名,使我眼泪又不听我话,又汹涌往下落。

好奇怪,每次见你,我都禁不住泪流满面,好似上辈子欠你的债不知有几多,这辈子要在你面前把眼泪都流干。

或者是你欠我。因你总是为我擦眼泪,总是要在我悲切时慰我,哄我,带我走。

眼下你又要带我走。

雨下得大,砸在水洼两个影中,恍恍惚惚,像是一场撞击。你替我擦泪,牵起我手,替我挡雨,然后温温和和同我讲,

“你同我来。”

又是同一句话。

我一边跟你走过福水街,一边忆起几个月前,西雅图,你讲这一句话,然后带我去到屋顶露台,同我一起等黎明。几个月后,南广,你还是同我讲这一句话,你要带我去何场所?

你牵我手,带我一路走完福水街,照相馆外有人打麻将,棋牌室里有几多人抽烟,明记肠粉快要打烊,M记灯火通明,天上月亮悬挂头顶发荧红日光,我的眼泪,同我们两人脚步,一齐路过霓虹灯牌,坐上一辆红色的士,然后摇晃到你此时住所。

原来你当真带我回住所睡觉。

你住所不大,一间房,书柜上贴梅艳芳海报,房门上是各种剪贴下来的新闻纸,旧到已经卷边,仔细去看,新闻纸上还有一些圆珠笔标注痕迹。南方湿气重,室内闷热,你打开电扇搬到我身边,

“房东下个月装空调,先忍一忍。”

之后你又翻箱倒柜,从书柜中拣一白衫,和一双旧拖鞋,递给我,在晦涩灯光下冲我弯起迷人眼梢,

“不嫌弃的话,先洗澡,后睡觉。”

你当真要同我睡觉?

我心里犯起嘀咕,捞起你白衫,穿你拖鞋,踩你住所地板,心想,南小姐你未免也太好骗?万一我未同你讲真心话,你岂不是白白心软?

不过幸好,从一开始,我就只同你讲真心话。

洗过澡,吹过头。

我穿你T恤衫,闻到你身上那种味道,十分安心,躺在你单人床上翻滚,似孩童。抬头去看你,室 網 ???????? : ?? ?? ?? . ?? ?? ?? ?? . ?? ?? ?? 外雨还未停,玻璃窗如琥珀般朦胧,映出迷离街灯,你坐在书桌旁,穿普通T恤衫,胸口前印只灰色大笨象,戴黑框眼镜,头发还未吹干,湿在颈下,握笔在笔记本上奋力书写,表情认真好勾人。

这时我已经不想同你睡觉。我只想看你,只想抬眼就看见你在我身边。

我躺你床上,无聊到看天花板,撑下巴看玻璃窗,又去看你侧脸,突然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