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1)

车祸

车祸

宁瑞之丧事结束后的一段时间里,厉骋偶尔会听到一些关于她的传闻,只是,都不太好。

公司内部的排挤,家族长辈间的明争暗斗,就连原本要订婚的事也因为宁瑞之的过世没了下文。宁家内部本就盘根错节,不管是谁当家,没了给她撑腰的人,这个曾经得宠的小丫头,自然是成了众矢之的。

只是厉骋没想到,关于宁染的意外会来的那么突然……

那天是入秋的日子,可夏暑还未褪尽,秋雨落下的时候带着闷热,雨线霏霏,淅淅沥沥,打在车窗上并没多大动静,然而史俊带来的那个消息,却像是晴天霹雳,砸的厉骋措手不及。

窗外的车水马龙不断从眼前掠过,滴滴答答的喧嚣也被隔在了外头,车厢内一片安静,过分的安静,叫人有些喘不上来气,副驾上的史俊忍不住担心,却又不敢去看厉骋是什么脸色,直到闪电劈开苍穹,远方的雷忽的炸开,厉骋才缓缓问了句。

“没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史俊顿了顿,尽量让自己的措辞委婉,“说是宁老百日,她过去祭拜,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

史俊隐晦的没去提及宁染的名字,可他心里明白,厉骋对宁家那女孩是特别的,要不然这阵子他也不会背地里一直帮她处理身边的麻烦。

雨好像有些大了,乌云密布的天空,车外是雷声隆隆,一声接着一声,空洞而又哀鸣。再次开口的厉骋,声音还算平静,让人听不出话里的情绪,他只是问:“那是死了吗?”

“应该……是吧。”早上出的事,下午的时候消息就已经传的满城风雨,网上疯传的那些图,车都烧成那样了,人怎么还活得了。

雨越下越大,蜿蜒的盘山公路上笼着灰蒙蒙的一层雾,暴雨滂沱中,红蓝交错的警灯不断闪烁,大批罩着雨衣的警员来来往往,继续着漫无目的的搜查,而不远处,是拉着重重警戒线的车祸现场,扭曲变形的护栏,爆炸后迸裂的汽车部件,至于那辆烧焦的汽车残骸,仍旧冒着缕缕黑烟。

这好像是一起叫人挑不出蹊跷的意外事故,连日来阴雨不断的糟糕天气,本就车祸高发的事故地段,加上现场轮胎剧烈摩擦的痕迹……种种迹象,大概只需要小小的一个失误,便能叫车毁人亡。

“车上那个,身份确认了吗?”

“烧的太严重了,具体还要等法医鉴定才知道。”车上只发现了一具尸体,火浇灭的时候人已经是面目全非,判断不了身份,不过看身量,应该不是宁染。

“陵园和公路上的监控都查过了吗?”

“查过了,进山路和出陵园时车上都是两个人,宁家那位小姐确实在车上,不过事故这个地段……很不巧的,前几天监控刚坏,还没来得及修。”

“不巧”这个词用的很是微妙,微一挑眉,罗阳又看了眼那些烧焦的汽车残骸。

宁家那位刚去世的老爷子早些年是混帮派的,后来闯出名堂便金盆洗手更是洗白了身份,这么些年黑白两道间的斡旋,宁家的生意确实越做越大,不过和宁瑞之结仇的估计也不少,他的那场意外本就藏着各种猫腻,大家心知肚明,结果人才刚下葬没多久,唯一留下的孙女就出了事,这么赶尽杀绝,倒还真有点他们江湖帮派的作风。

“宁家来人了没?”

“还没,不过……”汇报的小警员冲罗阳使了个眼色,顺着视线他才注意到警戒线外那个撑着黑伞的男人。

泠泠雨色里,伞下的厉骋一言未发,滴水的伞沿半露着男人冷硬的下颌线,风雨灌进了衣领,泅湿了衬衫,收紧着身体,男人却浑然未觉,他只是一直撑伞站着,嘴角紧抿,神情严肃地望着荒野下的那些搜寻。

罗阳眯眼打量了厉骋半晌,说实话,这位的出现叫他还真是有些意外,据他所知,宁家和厉家并没什么特别的往来,也什么过节,所以,这位帝都呼风唤雨的人物怎么也有兴趣掺和宁家的这档子事?还是说,墙倒众人推,他们历家也想来分杯羹?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中,后半夜来的很快,夜更深了,雨也更冷了,警方的搜寻还在继续,不过却一直未有什么进展。

宁染不在车上,其他路段上“正常”的监控中却都有她的身影,如果这真是一场意外,她应该和那具烧焦的尸体一样,当然,也不能排除车子爆炸时人被惯性抛出了车体,只是,即便最后在荒野中找到人,估计,存活的可能性也不大。

暴雨疯狂鞭打着山路,天气的恶劣,环境的糟糕,上头却迟迟未有收队的通知,下坡草丛里,小刘又踩空了一脚,起身时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他没好气的冲前头的同事嚷道:“这种鬼天气,大半夜能搜到个屁啊?!”

同事显然也很累了,暴雨中粗喘了好几声,瞥了眼不远处同样在搜寻的厉家手下,声音压了压,“别废话了,你也不看看出事的是谁,咱们今晚要是能找到人,那还算有个交代,要是找不到,估计外面能变天。”

小刘识趣的闭了嘴,这有权有势的就是不一样,找个死人还这么大阵仗,晃了几下手电,拨着脚下的杂草继续往前,只是这下雨天,荒野里实在不好走,雨不见小,嘈杂密集的雨点落的人更是睁不开眼,就连裹着雨衣的身体也越发的沉重起来,一不留神间,小刘又摔了。

只是这回下边好像有什么东西垫着,没摔太疼,可小刘还是忍不住骂娘了几句,撑着身下的东西勉强睁开了眼,小刘的脸色却瞬间煞白,此时和自己贴面的,竟然血肉模糊的一张脸!

节哀顺变

节哀顺变

雨还在下,黑夜越发的伸手不见五指,厚重的雨幕中,路灯摇曳,红蓝警灯不时晃过山体,而荒野里,搜寻的警员也开始陆续收队。

人确实找到了,可找到时已经没了生命体征,身上的多数部位更是被灼烧的触目惊心,压根分辨不出到底是谁,不过对比监控中宁染的衣着打扮,从残留的衣物看来,此时裹尸袋中躺着的那个人,大概率就是宁染。

瓢泼大雨里,厉骋的脸色和发梢被雨水打的有些冷,红蓝光影在眼底时隐时现,警方的技侦人员和法医似乎在讨论着什么,而那副裹着尸体的担架只放在一旁,孤孤单单,看的叫人刺眼。

手中的烟一直被他攥着,下意识送到唇边,烟早就潮了,软趴趴的被夹在指间,有些滑稽也有些可笑,厉骋垂眸轻笑了声,一句“妈的……”,不知道是骂这恶劣的天气,还是在骂他自己。

他好像并没有多少的伤心难过,大概厉骋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仅仅是觉得,心口似乎缺了一角,滴滴答答淌着血,止不住,就只能一直流,死不了人,顶多是有些折磨。

迈步靠近担架时,大家都有些吃惊意外,却也没人敢多嘴什么,更没人敢去阻拦。俯身蹲下,男人将伞撑了过去,小心翼翼的,没有让雨溅到裹尸袋上。

暴雨下的空气沉重潮湿,夹杂着浓浓的泥土咸腥,歪斜一边的雨伞,男人的裤脚早已湿透,衬衫同样湿了大片。

厉骋还记得,宁瑞之丧礼上他的那句“节哀顺变”,现在想想,实在是有些讽刺,原来人的离开,并不是一句“节哀顺变”就能宽慰的。

他想看她一眼,手却有些抖,碰上拉锁的手指打滑了好几次,一点一点往下时,厉骋眼前也闪过了那天午后,在宁家和她的点点滴滴。其实他们之间的交集也就那次,他却一直记得,记得那身旗袍下她的风姿绰约,记得她居高临下的倨傲姿态,赢棋时的得意洋洋,讥讽他时的不留情面,那么鲜活的一个人,而不是躺在这里……

血腥味扑面而来,太过直接的刺激,一下子也把男人心底的后悔勾了上来,厉骋确实是后悔的,那天她的笑靥如花不管是给谁,他都该记住的,他也后悔,就算宁瑞之帮她物色了人又怎么样,他既然上心了,她就算对他无意,抢也该把人抢过来。

小刘还在一旁吐着,眼见着厉骋打开裹尸袋,手也跟着探了进去,两眼一翻,胸口又泛起了一阵恶心,这死人有什么好看的?!

然而就在手指搭上尸体手腕的那一瞬,厉骋的背脊却忽的僵住了,那是一阵诡异的沉默,耳边的风声像是忽然消失,喧嚣的暴雨仿佛也归于平静,没人知道厉骋到底是怎么了,只有他古怪的表情,看似平静,细看却有些阴沉。

史俊大概也是第一次见厉骋这样,怕他伤神太过,担心的过去唤了几声,可厉骋还是没什么反应,风雨中,不知谁的对讲机突然响了,嘶啦一阵动静,之后是一段嘈杂又模糊不清的对话,男人这才恍然回神,重新又将拉链拉好。

凌晨三点,重重警戒线才终于撤下。

罗阳带队离开前,别有深意的又望了厉骋一眼,那位还是撑伞站着,照旧的一言不发,可他总觉得厉骋刚才的反应太过古怪,是伤心吗?可看着又不像,他那副神情倒像是几方火拼中突然被人在身后阴了一把,回身时难以置信却又带着阴狠。

警车呼啸而去,黑夜的盘山公路上,车辆掀起大片水花,带着层层雾气又浓重了几分,直到红蓝警灯彻底消失在了茫茫雨夜里,厉骋这才敛起表情,携着一身风雨开门上车。

只是车子迟迟都未有启动,后头的那些手下也不敢贸贸然上车,一个个撑伞在雨中候着。车厢里一片寂静,只听得雨刮器哗哗作响,大雨刷刷拍打着车窗,后座的厉骋沉默良久,眉宇间淀着浓浓的山雨欲来,脸色复杂的盯着车窗外黑沉沉的夜……

同一时间,雨气笼罩着的盘山公路脚下,某处隐蔽的丛林中,自入夜之后,这里就一直停着辆黑色的越野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