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考虑你们事务所今年有没有重新装修的预算,”他走进来,坐在我对面的沙发长椅上,姿势看起来非常舒适,“如果没有,我倒不介意为你们免费设计。”

“不敢劳您大驾,”喝一口手边的咖啡,“又有什么事?”

他的手肘支撑在沙发边缘,手指在下颚处来回摩挲,但就是不发一言。已有两次经验,对于这个人我的判断力基本上失焦,无法预测他下一句话的内容。敌不动,我不动。

我让盖玥进来整理好明天开庭所需的材料,忽视他的存在。盖玥阅读我的辩词时表情变化多端,抬头朝我扑闪眼睛,整理完毕告知我她要先行离开过海回父母家吃饭,看看坐在那边的安牧,问我,“今晚还要不要叫外送?”

正犹豫今晚要不要吃东西,安牧终于开口,“不用了盖小姐,今晚我会负责Zoe的晚餐。”

盖玥突然活跃起来,“真的吗?Zoe已经连吃一个礼拜的外送,”并不理会我命令的阻止口气,“她比较喜欢香草羊排,清淡一点的汤,还有茉莉花饼……”

“盖玥。”我回到平时生冷异常的语气。

盖玥自然知道这种语气出现的场合,故立即停止,拿过手里的资料,“我去影印三份。”

“你也会有偏爱的食物?”盖玥出去,他第三次出人意料的开口,第三次深入到我无意识隐藏的内里。

这是什么话?难道我沈凝辛不能够对所接受的食物有选择性?不过,他确实在说事实吃下什么对我来说并无区别,身体内的消化系统只会分辨糖类蛋白质脂肪,我的味觉也并不挑剔,从小在纽约和母亲挨饿受冻,任何食物的存在意义对我来说都不过是为了填饱肚子。之所以盖玥会有如此的印象,只不过是因为每次和她的午餐,我都做这样的选择。

“人的选择大多时候取决于习惯,而非喜好。”我回答他。

他站起来,走到我面前,双手撑在桌上,俯身低头朝向我,“太过控制自己的欲望,并非好习惯。”

我笑,“欲望脱缰,这个世界就不太好办。”

轮到他笑,太过放大的笑容让我不适应,“现在愿不愿意满足我的小小欲望?”

“给我个理由。”

“只要一个?”我点头,“我想要填饱你的肚子。”

低头合上最后一份memo,我主动交出决定权,“那么,你有什么好提议?”

坐上安牧的车。好奇他会把我带到什么地方解决晚餐,只是不做口头询问。

他的车拐出中环一带,已不是我熟悉的街道。

“提醒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他并不打算这一路车程沉默到底。

我把目光从窗外收回,转头看他,“我的心脏机能没有任何问题。”

车停下的地点的确有些超出我接受的范围:西贡码头附近的大排挡。

人声鼎沸的码头,正在买卖的高峰时间,近水楼台的一些大排挡已经开始营业。吹来的海风夹带难闻的腥味,脏乱的水泥地上横陈动物尸体,我尽量让自己的脸色好看一些。

“没有来过对吧?”他颇为得意。

我摇头无奈的笑,“还未触到我的底限,只是你要保证,它们绝对干净。”

他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摆手耸肩,“抱歉,我无法保证,”接收到我抗议的神色,“但我保证它们绝对好吃。”

他把我安置在露天的一个圆桌旁边,自己去点菜。听到他一脸专业的讨价还价,以及对海鲜的熟悉程度,不去猜疑他对美味的态度。

环境的确不太好。不过那又如何,从小和母亲辗转多处,不是不知道贫民窟长什么样,只是之后我一直出入的都是所谓水准以上的场所,与这种地方近乎绝缘。

突然看到不远处一位妇女疯追一个中年男子,手里举着一条鱼,嘴里不停的喊着,“你这个死男人……”全码头的人大半都在注意他们的疯狂行径。

嘴角习惯性浮起,突然想到,这就是安牧所说的“无所顾忌的生活”?

“你那个笑容又来了,”安牧已经点完菜走过来,“嘲笑那个女人?”

我点头承认,“不论何种境遇,一个女人都不至于如此,母亲……”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马上转移话题,“点了什么?”

“两只刚上来的龙虾,这家大厨拿手的冻花醉蟹,清蒸东星斑,生蚝,濑尿虾……”

我阻止他继续念下去,“你在浪费。”

“所以你要努力吃,不要做帮凶,”他笑,“这里允许外带。”

那位妇女的声音和身影逐渐消失,码头的人各自继续自己的事务。

第一道上来的是濑尿虾,他又要两瓶啤酒,两个酒杯,开始剥虾。

“看到了吧?”

“什么?”我不知其所指。

“疯狂过后,没有人在乎刚才发生过什么,也没有人会记得刚才那个女人的脸。”

他把剥好的第一只虾放进我的碗里,我大感意外,顾不上回应他的前一句话,立即阻止,“不不不,不需要,我自己来就可以。”除去母亲,没有第二个人为我做这种事情。

他笑,伸手去拿第二只虾,“你不会。你一定会选择不用太过费事的东西,比如羊排,汤类,”第二只虾也进我的碗里,“并非因为你懒,只是习惯性的减免那些可能增多顾忌的东西。”

这个人简直……简直……若果不是我们才认识一个月不到,我会怀疑他把我的所有资料调查的一清二楚,进而怀疑他的目的性。我瞪大眼睛看他。

“说中了对不对?”他笑着接过刚刚送来的调料酱,蘸过他剥的第三只虾,送到我嘴边,“啊,这是大厨的秘制酱料,试试看。”

看他的手以及他手中捏着的黑虾,这种太过亲密的动作不应该发生在我和他之间,还有那个近乎宠溺的语气,我愣住,“不,不,我自己来。”

他未动,“把嘴张开,不用顾忌我的动作和言语,你的视觉和味觉只要感知这只虾即可,否则……”没有继续否则后面的话,已经把虾触到我的唇边。

不想让这种姿势保持的太过长久,我迫不得已张开嘴,咬进那只该死的虾。忽略他得意的表情。

然后是东兴斑和生蚝一起上来,面前的杯子已经倒满啤酒。

弄好的生蚝,剥好的虾,甚至挑出刺的鱼肉,我碗里的东西还真是让人无法举起筷子,不是食物的问题,我只需要抬起筷子送进嘴里根本不用动手,但我夹起的可能不仅仅是食物,而是一个男人突如其来也许还带有目的性的示好。

“你要是对我有所顾忌,这顿饭就绝对不好吃了,”他眨眨眼睛看着我,“只要在乎它们的味道好不好,忽略它们如何躺进你的碗里。吃东西需要无所顾忌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