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百花招待所往北走,走个五六里地吧,有个盖房子的工地,挺大。”
“你在?工地干什么?搬砖?”
“对,就是搬砖。”
“少来!”姜冬月揪住唐墨的耳朵转半圈,“搬两天砖能把?你累成这样?俩膀子都?快废了!”
唐墨瞪大眼睛:“你咋还不信了呢?我跟你说啊,这搬砖得用工地的家当,一次提四块红砖,早上六点半开?始,一口?气搬到晚上六点,就晌午吃饭的功夫能歇半个钟头,吃的还是杂粮馒头配咸菜,连点儿油水都?看不见。别说人了,老黄牛也扛不住啊!”
正说着,发现姜冬月缓了脸色,唐墨灵机一动,赶紧多?描补几句,“冬月,我上工地可不是吃喝嫖赌抽,享受资本主义快活了,我是看木匠厂这几天没活儿,挣不了钱,怕你跟孩子犯难,所以才跟着刘建设干两天,真没想瞒着你。”
“不信你去问刘建设,我俩明天再干一天就不干了。人包工头从老家带的亲戚,听?说远得很,来时坐好几天火车呢。”
“老实坐着,”姜冬月拍开?唐墨的手,面露不解,“刘建设带你去工地?他平常猴精猴精的,又上了岁数,何?富美天天琢磨着给?他补身体,怎么舍得到工地吃苦受罪?”
“真是刘建设。”唐墨悄悄活动活动胳膊,还别说,熥了麸子真是舒坦许多?。
“他有一个本家堂叔在?那个工地打?工,前几天回老家不干了,看工头催得紧,就找了刘建设顶他的缺。我也跟着干了几天。”
姜冬月眉头皱得更紧了。
在?她的印象里,唐墨是秋收后?不听?劝阻坚持“借”出去三百块,弄得家里没余钱了又抹不开?脸,所以病急乱投医,跑到工地干活儿,想趁她生孩子之前再攒点。
万万想不到现在?唐贵和刘小娥的蘑菇串生意好好的,唐墨已经到工地上了。
居然还是刘建设牵的线……
姜冬月越想越觉得奇怪,绕着唐墨转来转去,“刘建设还有这门亲戚呐?他比你精明多?了,碰见费力气活儿就说腰疼腿疼,怎么舍得去工地?”
唐墨看她不信,把?刘建设那套说辞搬出来:“挣钱给?儿子娶媳妇呗,他还想辞了木匠厂的活儿到工地干,我没答应。”
说着伸长?脖子,蹭蹭姜冬月的肚子,“你这胎要生个男娃,我也得早早给?他准备房子。”
“呸呸呸,你少打?岔。”姜冬月拍唐墨一巴掌,还是觉得哪里古怪,“手艺人都?是越老越吃香,刘建设比你当木匠时间还长?,想挣钱也不能往工地使劲儿啊。我记得有一年村里谁家白事找他窜忙,他怕伤到胳膊手,连抬棺都?给?拒了,说得雕花什么的。”
姜冬月正说着话,发现有只袜子从唐墨肩膀滑落,忙按住了重新?放好,不知道压到了哪根筋,唐墨立马痛呼出声,五官都?皱成一团。
“轻点儿,你想趁夜拷红啊?”唐墨嘶哈嘶哈的呼气,“拷打?坏了谁赔你这么好的男人?”
《拷红》是《西厢记》的唱段,去年村里过庙会,请的戏班子不甚精彩,同个唱段反复连唱了三天。
偏偏唐墨很喜欢,那段时间每天在?家里荒腔走板地哼两句,直到唐笑笑闹着要学戏才罢休。
姜冬月绷不住笑了:“我不拷红,只拷黑,拷打?你这个哎,不对,你干两天都?累成这样了,刘建设他还想在?工地长?干?他不要命啦?”
唐墨揉揉肩膀:“今天下工我刚问过,他说习惯了有窍门啥的。”
“骗鬼吧,他又没在?工地干过。”姜冬月随口?说着,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猛地看向唐墨,“刘建设跟你在?一个地儿干活吗?你俩一块儿搬砖吗?”
唐墨张了张嘴:“……没,那工地挺大的,我在?东边,他在?北边,轻易见不着。”
看姜冬月脸色有些不对,唐墨伸胳膊虚环住她,“建设哥是有点滑溜,但他人不赖,给?我介绍了这活儿,累不累的吧,我也挣了几十块钱。工地的财务室在?北边,他每天都?领了钱给?我捎回来。”
原来如此…… 姜冬月抽了口?凉气:“合着在?工地干了三天,你都?从刘建设手里领的钱?”
“你看你这小心眼儿多?的,”唐墨压低声音,“我又不是傻子,我偷偷问过会计,人家说建设哥去工地早,图省事就登记了他一人的名字,好记账。”
“……”
姜冬月深呼吸几次,告诫自己千万忍住了别生气,唐墨只是没经验而已,不是缺心眼儿,他都?费那么大力气了……
“唐黑土!”姜冬月捶唐墨肩膀两下,“叫你别去工地你偏不听?,犯傻了吧?你这是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啊!”
第24章 听你的
看唐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姜冬月又是心疼又是心梗,索性把话挑明了说:“无利不起早,刘建设为啥这么积极找你上工地干活, 肯定因为他有利可图啊!”
“你仔细想?想?,他劝你去工地长期干的时?候,是不是也在劝其他伙计?他肯定是想?自?己当包工头!我猜他应该跟施工那边说了,你是他手?下跟来的小?工,所以人家才只记他一个人的名儿,把所有工钱都交给他分配。”
所谓包工头,就?是包揽工作并自?己当头儿的人。一般有些年龄和威望, 才能带动?自?家亲
戚或乡亲跟随他,结伴离家干活。
人多力量大,包工头有了自?己的队伍, 就?可以去工地揽活儿、和施工方谈条件, 碰到什么冲突, 也能及时?组织人手?, 不叫自?己人吃亏。
对跟随包工头的人来说,他们比单打独斗更安全, 更有底气。对施工方来说, 包工头带的人比较知根知底,平常也方便管理。所以在九十年代, 包工头模式随处可见,有些能力突出的甚至可以管理上百人。
但包工头不是白干的,他会从手?下小?工的工资里面抽钱,有的更是欺上瞒下两头吃, 自?己从中渔利,所以大多数名声不怎么样。
唐墨当然是知道包工头的, 脸色慢慢变了,好半晌才干巴巴地张开嘴:“不能吧,我跟刘建设搭伙计这么多年了……”
说归说,其实唐墨心里已经意识到,姜冬月说的恐怕没?错。
因为刘建设的确在拉人!平常他两天?才抽一盒烟,这几天?却买了好几盒,聊着天?就?给人递一根儿,然后诉说木匠厂如何不景气,得想?办法寻个新门路。
这几天?他跟刘建设俩人在工地,对方话里话外的不是“年轻人苦点累点怕啥”,就?是“男人得养家糊口?为了孩子挣钱”,简直迫不及待想?让他辞掉木匠厂的活儿去工地干。
要知道,两人结伴在木匠厂这么些年,刘建设嘴巴特别严,家里的事情很少提,就?连他媳妇何富美怀了老来女准备生,都是姜冬月无意间知道的。
这么多年,他拿刘建设当大哥敬着,刘建设居然拿他当傻子糊弄……
唐墨越想?脸色越黑,气得声音都发颤了:“刘、建、设,真有这老小?子的!他、他……我饶不了他!”
“你冷静点儿啊,”姜冬月紧紧拉住唐墨的手?,“你才干了两天?,他就?是抽你的钱,又能抽走几块?不值当生这么大气。”
其实已经干了四天?的唐墨:“……” 他有苦说不出,又恼恨刘建设弄鬼,气呼呼地道:“明天?我到了工地,就?懒驴上套磨洋工,看他怎么说!”
“对,不能便宜了刘建设。”姜冬月顺着骂了刘建设几句,又劝唐墨,“多个朋友多条路,你自?己心里清楚就?行,别吵嚷出来,到底还在一个厂干活,还得当心他背后给你使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