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透过窗隙滚了进来,长烛与她一道垂泪。殷晴吸了吸鼻子,想说什么,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少年凶狠地揽入怀里,她轻轻“嘶”了下,他身上好冷,像霜捏成的人。
活似个冰雕,身上冷,心更冷。殷晴扯着狐裘披风,挣扎了一下,想给他也披一披。
“不准动。”少年却用力按住殷晴腰,不让她动分毫,固执地将她抱紧,力道奇大无比,他枕着她的颈项,声音里写满疲倦,浑身风尘仆仆:“让我抱一会。”
“燕归…”殷晴小声叫他,有太多话想问,太多话想说,临了到嘴中又不知道从何开口,从何说起,千言万语,成了傻傻喊他的名字。
“燕归,你松一松。”她快要喘不过气。
不想听的人了却很满意,空荡荡的心脏一下被她轻柔的嗓音填满,好似只消听她叫他一声,这一路风霜雪雨都甘之如饴。
何等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垂下脑袋,伏在她脸颊旁:“嗯,多喊我几声。”
多唤唤他。
“燕归,不恕,燕不恕…”
燕归半阖着眼,听她一遍遍叫着自己的名字,如饮醇醪,闻之欲醉。
真好听。
殷晴觉得自己有太多问题想问他,平定呼吸:“你一直在树下等我吗?”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身上的雪落了几重。
少年无言。
她想问为何不喊醒我?
殷晴又问:“你怎么来的昆仑?要待多久?什么时候走?”
“想赶我走?”微微上扬的语调,透着不悦。
“不是。”殷晴大喊冤枉,她只是想知道他能留多久,若有时间,带他好好逛逛昆仑,看一看她长大的地方,再去见师尊,师兄师姐们。
少年却闷声笑了下:“不用怕,我待不了多久。不会扰你清静。”
明显是阴阳怪气的调儿,殷晴只当未听懂他话里话:“为何?”
燕归低头道:“我另有事未成,有人在等我,我途经此地只为…见你一面。”
最后几字,声音低若蚊音。他似乎极不愿承认,他翻山越水,颠沛流离,只为见她一面。
“还有这个给你。”少年从怀里掏出两串糖葫芦,数九寒冬里,哪儿都冷,只有手心的糖葫芦还带着一点少年的体温:“山下买的,想你爱吃。”
殷晴接过,喃喃不舍道:“见上一面就走?”
“是啊。”燕归抬手想要摸一摸殷晴的头,转眼又放下:“你躲至山寒水冷之地,见上一面着实不易。年至岁寒,添衣暖食,多加珍重。”
言罢,转身便要去了。
“不恕。”殷晴一把抓住燕归的衣摆,生生叫停了他的脚步,歪头靠在他胸膛处,轻声喊着少年的名字,踮起脚来,替他拂落满肩的雪,微凉的唇亲一亲他耳朵:“新年快乐。能见到你,我好高兴。”
雪光映着她黑溜溜的葡萄眼儿,琉璃似,澄亮亮的:“这一定是我今年最开心的事了。”
“花言巧语。”燕归却不领情,冷嗤:“休要再骗我,除夕初至,今年一天都未足。”
“可没有什么比见到家人平安无事更让我欢欣。”
她用了“家人”两字。殷晴环住他的脸,仰头望他,满目清白里,听她说话的少年耳朵红了半边天,谁知是冻的,还是羞的。
殷晴亦从怀里取一物,放于燕归手心,他未细看便收入怀中。她刚要说他怎么就不瞧瞧看她给了何物,身体就动不得了,原是被燕归抬手点了穴,速度奇快,她竟来不及反应。
燕归将她打横抱起,步履轻巧又稳当,入室放在榻上,再替她仔细盖上被。
月色斜斜透过窗纸,屋里犹为亮堂,熏笼里袅袅几缕青烟。
殷晴眼珠转溜,心中又急又气,奈何动弹不得,更说不了一个字,忍不住在心底腹诽他还是这般不讲道理。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燕归凑近她,画描的眉目极认真地凝望着她,他什么话也不说,一眨不眨看着她,以手指作画般细细抚摸着她的脸庞。只是脸上一个笑也没有,唇抿成一条线,一幅不近人情的样子。
呼吸相绕,彼此都静默了,隔了许久未见,两双眼你睇我,我望你,怎也看不够。
燕归瞧着她出神,嘴微张了张,要说什么东西似的,但却没声,等了良久,才俯身亲吻她的额头,微微摇了下头,只道了声:“罢了!不及你心狠。”
然后往殷晴手心塞入个物什,脸再低下,拂来温热的呼吸,故作凶恶地咬住她唇,没用什么力道,像故意唬她。
听得他笑骂了句:“没良心的小骗子。离开我是不是很开心?”
他耳边垂的银坠子铃铛响得热闹,但在寂静的冬夜里头,也仿佛只有殷晴听得见。
殷晴依旧在看他,暗室之中,她明亮的眼犹孤光一盏。
少年用手指遮住殷晴的眼睛,她跌入一片漆黑里,只觉着,有一道犹如冰雪的吻落下,轻如絮地,泛着凉意的唇瓣温柔地吻着她,如一点雪花飘零,触之即化了:“可我真的很想你。”
她心砰砰跳着,乱不成曲。
他扯起一个大笑,自暴自弃般,那笑分明是极灿烂的,声音却犹带哽咽,诘问着她:“你可会想我?”
殷晴想说话却说不出,愣在那儿,连点头也做不到。
直至他遮她眼的手松了力,她见他偏过头去,一张脸躲进阴影处,不再看她,不知过去多久,万籁寂静里,只听得玉漏滴答滴答,一声叹息逶迤在漫漫雪夜里,烛花噼啪,要燃尽了。
他再抬头时,一双眼落了场雨,眼尾红了一圈,他睫毛在抖,像是风里颤颤的秋叶,慢慢一眨眼,一滴秋雨就滚了下,幽深的瞳仁沾满水汽,湿漉漉的,像两颗星星在他眼里垂泪。
她心跳骤然顿住了,连呼吸也忘了,殷晴瞪大眼,再想向天公借一缕月光睁大眼看清他,老天爷又吝啬起来,打起了瞌睡,唤来一片厚棉被,叫乌云蔽了月。视野里头就模糊的什么也瞧不清,她被点了睡穴,依稀只记得闭目前,少年在她耳畔说:“再叫你同我说一个字,看我一下,我就不舍得走了,还是让你闭嘴睡下的好。”
“今晚的烟火美么?”明知她应答不了,他还是没头没尾地问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