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月共饮,今宵既醉,小舟满载一船秋色,向北而去。
第0134章 (一百三十三)重回昆仑
船行数日,又转陆路,沿途景色匆匆,一路策马飞扬,途中,殷晴向两人道明了秋照月为救她被一个用铜钱做暗器的人劫持走。
殷晴目露担忧:“她会有事吗……”
殷彧告诉她,那人是无极宗护法,东方夜手底下的人。虽未言明,但殷晴多半猜到兄长此言是叫她不必担心“东方焱之女”落入魔教手中会如何。
殷晴不想看世人盖棺定论,她固执己见:“我不相信外界传言,她是魔教之女又如何,她救过我。”
洛欺霜闻言道:“秋姑娘气概磊落,行事洒脱,就是一根筋了些,我与你兄长奉命带她回洛家,绝非为难于她,只愿查明真相,莫叫人平白诬陷。”
殷晴攥紧手指,恹恹未再接话。
洛欺霜又道:“大约于秋姑娘而言,清白不在他人言谈之间,更无需借何人之口论证。”
洛欺霜低眉抚剑,目光隐有敬羡之意。
殷晴望着洛欺霜出神,她蓦地觉得自己想法实在单纯,洛欺霜怎会不懂秋照月?可她却也有师命不可违。
十月至琅琊,兄妹二人与洛欺霜拜别。
这么多日相处下来,殷晴颇为不舍洛欺霜,又想着燕归之前同她说“难道你兄长就没有其他在意之人吗?”,她知晓哥哥苦,便在心里打定主意,要当这个红娘,偏偏兄长是个锯嘴葫芦,洛欺霜要走,他便一句不留。
殷晴只好主动邀洛欺霜一道上昆仑,哪成想,洛欺霜却摇头拒之:“猗猗,我还有未尽之事。”
“等铲除魔教,一切尘埃落定,等江湖太平。我定会亲上昆仑,与你对雪饮茶。”
人非木石,她亦有不舍,但她不能不舍。提三尺剑以平四海之不公,是她所求所往。
殷晴百般无奈,只得相送数里,离去时,忍不住支开兄长,向洛欺霜附耳恳求:“洛姐姐,我先前便书与兄长,盼他能救照月姑娘,然兄长不知为何……”殷晴叹息,兄长嫉恶如仇,以至于有些死心眼,迟迟不肯应下。
“但照月与魔教绝非一丘之貉,她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却无以为报,我知洛姐姐志向远大,欲除魔教,若有机会,洛姐姐,可否求你助她一臂之力逃脱苦海。”殷晴言辞切切:“我……”
殷晴实在难言,照月救过她,却非救过洛欺霜,且洛欺霜作为武林盟主之女,亦有自己的立场,她这样求洛欺霜,岂非让她陷入两难境地?
洛欺霜冲她微微摇头,殷晴手指轻颤了一下,垂眸,知晓是自己为难人了,心生羞愧之意,不再强求,欲留下“千万保重,盼来日重逢”而别。
然而下一秒,洛欺霜握紧她的手,声音清冷而温和:“剑意如人,秋姑娘剑明心澄,她是我认可的对手,我自当珍而重之。”
“请你放心。”洛欺霜抬眼看向殷晴,双目清亮,像一片月映在雪里,凉而不冷:“你所求亦我所愿。”
她拍了拍殷晴绷紧的手,声线放柔:“莫觉得为难。同是女儿家,互助扶持,本为天意,更为你赤子之心。”
洛欺霜道:“我娘曾言,天下女子若一心,武学方不为男人之武学,江湖方不为男儿之江湖。”
殷晴眼啜热泪,重重点头:“前路坎坷,此别山高水长,愿洛姐姐多加餐食,万万保重。”
“好,你亦如此,山水有相逢,告辞!”言罢,洛欺霜踏马,扬鞭而去。
殷晴目送洛欺霜离去,直至她白衣飘飘的身影化作远天一点雪。才转身去寻兄长,殷彧仍旧萧萧肃肃立在原地,面无波澜,好像未有一丝留念,唯眉目深深,黑玉做的眼底,挂了层雪,扫不干净。
她抹了把眼泪,不由得开口问:“兄长不会难过吗?”
殷彧垂目握剑,快步向前。
殷晴望着兄长远去的身影,遥想着那一年她未见的英雄会,兄长初初下山,年少成名,又拜别众人,是否也如今日,少年独倚长剑凌清秋,一剑横空,几分轻狂,犹在眼前。而今他没入人海的背影,陡然萧索。
殷晴快步追上了去,一下拉住兄长的手臂,仰起一张粉桃杏腮脸,笑容灿灿,两颗弯弯瞳仁如明珠生辉:“兄长,我们一起走吧!自从我长大了些,你就再也没有和我一道走了,总是把我甩在后面,老要我跟着你。”
我知道你是为了保护我。但我想和你一起走。
殷彧怔忪,唇齿间磨蹭许久,才道一声“好”字。
两人去昆仑的路上,殷彧一路都很沉默。
有时夜深,殷晴于梦中醒来,会见殷彧望着她出神,看着她时,殷彧的目光失了焦,既在瞧她,又不像单单瞧着她,只是深深地凝望着她。
殷晴有时会问兄长在看什么,每每这时,殷彧便会将她抱在怀里,拍着她的肩,声音很低很低,仿佛从喉咙中徘徊许久才哽凝而出的话:“猗猗,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他身上有淡淡的酒香,兄长偷偷喝了酒么?
那样轻如柳絮的声音,殷晴却觉得很是沉重,好像有什么沉甸甸的,她看不见的东西,千钧重负,压在兄长的脊背上,兄长的身影依然挺拔,岩岩如松石之孤立,是世间最俊朗的,最优秀的男儿模样,可是他的灵魂……好像快被什么压垮了,摇摇欲坠,傀傀若玉山之将崩。
殷晴也总会想起燕归,想她决然离去,他而今好不好,又去了何方,是留于江南,还是回了苗疆,脖间的红线偶有发烫,带着燎人的温度,像燕归在她颈间温热的喘息,与呢喃不舍的吻。
殷晴便会在此刻想,可是燕归亦在想念她?
时至深秋,一轮冰魄,冷悬于空。
又逢月中,殷晴终于回到了昆仑,正巧那天下了昆仑几日来的第一场雪,雪还不大,细细密密,不像雪了,倒像江南岸边杨柳,垂下绵绵飞絮,落在睫毛上,轻悄悄,哈口气便化了。一切如昨呢,在江南的絮儿也是这样,只是那回,是燕归低头,轻轻替她吹,一缕热流拂面,她脸和现在一般的红。
雪花飘入手心,她想,好冷呀。
白丝丝的雾气飘在空中,她望着远方的雪。
昆仑的冬天要来了。
回师门头一件大事,便是探望师尊。
师尊在得知她回山时,已出关。师尊名讳开阳,平日不理事务,醉心剑道,为“昆仑十九诀”集大成者,乃是昆仑派除掌门外最具威信之人。
昆仑弟子众多,但拜于开阳剑尊门下,得其亲传者,除一个长她十余岁的大师姐汀鹤,便只有兄长与殷晴。
殷晴作为最小的师妹,师尊往日一向待她宽和,待兄长严苛,今日见了殷晴,也气得吹胡子瞪眼,一掌拍碎案几,内息激荡,震得满室烛火摇曳,直指着她鼻子大喊三声“孽徒”!
好生出过一通气后,见殷晴冻得发抖,又探掌替她把脉。指腹刚一搭上,那张称得上和蔼可亲的脸便沉了下来,老眼目露精光,厉声斥责:“你出去这几月,都做了什么?吃了什么?脉象怎会如此之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