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眸,用指腹不以为然地擦去她唇边的血迹:“自己吃,还是我喂你?”
殷晴没法子,没好气地从他手里夺过白瓷勺,在他眼皮子底下将藕粉丸子一小口一小口吃尽。
待饭用过,燕归不与她多言,径直道:“你且休息,三日后启程。”
显然是不容她置喙回转。
夜里又下雨,冷风侵肌,殷晴半梦半醒间,身体如水火相燎,又冷又热,少年的手贴合在她腰间,一掌之隔,内力源源不断涌来。
蛊门武功路子颇邪,讲阴玄之气,内功更偏森寒,与殷晴身体寒毒相冲,这两月行来,每每殷晴被寒毒噬体,燕归也只能以寒制寒,用内力强行压制,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江南阴雨连绵,殷晴也冷得厉害,身体瑟缩成一团,她摸上去已是有些烫,却听她一个劲叫冷。
燕归无法,只得搂紧她,将她牢牢抱在怀里,企图用微薄的体温令她温暖起来。
“冷……”殷晴牙齿打着颤儿,一张小脸皱皱巴巴,梦也不安稳,恍惚间回到幼时调皮,她寻去后山偷酒,却一个不小心落进冷窖里,瑟瑟发抖待了几个时辰,最后还是兄长将她找到,从底下救了回去。
记忆里兄长一向冷静自持,除了手中剑,好似对什么也不在意,那还是她头回见他心急如焚的模样,连俊秀的眉毛都紧巴巴皱在一起。
殷晴吓得哆嗦,原以为少不得一顿诘责,瞧见殷彧这根救命稻草,哭哭啼啼却又不敢上前。
哪知兄长一言不发,面色严肃地一把扣紧她手腕,细细诊过脉象,才将她搂进怀里,重重松了口气:“幸好……幸好……”
被冻得昏头昏脑的殷晴才没有听清他在讲什么,只靠在半大少年温热的怀里,沉沉睡去。
那个怀抱,真的好暖和。
就像现在。
“哥…哥……”细碎的呢喃从她口中倾泻出,扣在她腰间的手紧了又紧,少年神情复杂,情蛊埋藏在血肉里作祟,隐有抽痛,他有些不甘地咬着牙,在她耳畔低语:“有我不好么?”
这话像在问她,又在质问自己。
无人应声,燕归拂开她后颈碎发,轻轻印下一吻:“猗猗,我会帮你解毒的,无论用什么办法。”
“别离开我,好不好?”
明知她无声回应,何尝不在祈求默认。
第0116章 (一百一十五)入局
这几日,相较此前浓情弥笃,两人便如这江南七月天,时风时雨,时暑时寒,可谓煎熬。
两人间原本便是殷晴话多些,这厢她因前日被点了哑穴,再是解了也赌着气不开口了,干瞪眼不讲话,燕归更是在屋中布下毒蛊后早出晚归,便是两人一道吃饭,空气里也胶着着沉默。
二日午时,殷晴思来想去,忆起那位如璧公子,犹豫多时,她招来小二,冲着胆战心惊的小二报了“如璧”两字。
小二神色一凛,只差跪下来叫她姑奶奶:“姑娘这是……要走?”
殷晴叹息,非她想一走了之,可昨夜燕归回屋,衣袖沾着水,显然是洗过,也难掩半身血气,想来也是与昆仑中人周旋所置,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令那些人寻不到她,偏偏独自与众人抗衡。
殷晴不愿他这般下去,倒不若她先回去昆仑,双双冷静些时候,待她禀明师尊,征得同意后,再下山相见也不迟。
殷晴这样思量着,却是不知,燕归几次三番出门,皆是循着当年妙手娘子所留素心方,去寻寒毒破解之法。
只是寒气入体若是这么容易堪破,那开阳剑尊与殷彧,也不至于勒令殷晴不许下山。
素心方首页有云“恶寒之症,治在风府,调其阴阳。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神明之府也,治病必求于本。阴静阳躁,阳生阴长,阳杀阴藏。阳化气,阴成形。寒极生热, 热极生寒。寒气生浊,热气生清。若阴阳反作,病之逆从也。审其阴阳,以别柔刚,对症下药方可解。”
燕归不擅医,他琢磨一番,难解其意,又逐字往下翻阅:“深山有擅蛊者,其有断鹤续凫,移花接木之术,以血换血,以气养气,则枯木逢春,泽润乾坤。”
燕归沉吟许久,还是去寻了夜止,他依旧一身狐毛大氅,不嫌热得慌,临窗而坐,一面摇扇赏荷,一面对弈听风,如此神仙日子,好不快活。
“燕少主来得巧。”是风过了屋檐铜铃,泠泠起了道含笑的声。
虽在与他说话,夜止却不抬头看他一眼,只紧紧盯着棋局:“不知可有兴趣陪我破一个残局?”
燕归不擅弈,囫囵扫上一眼,只晓得是个困局,他正欲摇头拒绝。
夜止笑容淡淡,说是迟那是快,扇子一拢,重重叩在棋篓处,棋子受击,哗啦啦飞溅而起,他手腕一转,指腹夹着一枚凌于半空的黑玉棋子,刹那间向燕归掷去。
夜止内力深不见底,黑子来势汹汹,直逼面门,燕归无他法,只得接子应战。
见少年接了一子,夜止才展扇一笑,作个手势:“请。”
燕归心有不快,没甚好气:“山野里出来的人,可比不得风雅名士,从来都下不好一局棋,要是扫了夜楼主雅兴,可别怪我。”
“无妨。”夜止道:“你入局即可。”
燕归皱眉,只觉他话中有话:“夜楼主何意?”
“无意,无意。”夜止落下一子。
小亭泓峥萧瑟,凉风习习,只闻落子之声。
夜止见燕归下得心不在焉:“燕少主似乎对我这局棋不感兴趣。”
“是又怎么了?”燕归紧捏手中棋子,他已忍得极为不耐。
“不过少主可知,若天下为棋局,世人为棋子。燕少主兴趣与否都与之无关,有些事,只要你入了局便再难脱身。”
燕归拍笛而起:“少给我拐弯抹角净扯没用的,我懒得听,有话直说。”
“真令人心寒。”夜止摇头叹息:“我可是在好言劝告少主,莫要执迷不悟。自太华殒没,昆仑派乃当世第一剑道宗门,不过避世多年,便让人暂忘它锋芒几何?蛊门本就式微,少主审时度势,见机行事,若能顺流而上,方为妙计。”
“何必为了一个女人,去淌一躺浑水?平白惹来一身祸。”
听他话中告诫之意与殷晴相干,少年凶狠地抬头,宛如护食之狼,拧着眉,满眼冷戾:“我的事,与你无干!夜楼主还是少管闲事,拿钱办事就好。关于素心方,何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