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一眨眼,笛子在手心转动,直直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从江南回去后,能和我回苗疆吗?”
回这个字,饱含的寓意太重,往往只会是游子形容“回家”之际用上,殷晴又不是苗疆人,何谓回?况且自燕归自作主张将她掳走后,一路虽是欢喜大于忧。
可关乎她去留何方之事,便如一根紧绷之弦,一直是横在两人间的一道坎,两人似有心照不宣的默契,都只顾着今朝有酒今朝醉,无人再提。
听他蓦地一说,倒让殷晴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想着宗门寻她一事,更觉得两难,只哈哈笑一声,一如既往想掠过不谈:“你说这个作何?”
燕归不给她犹豫的机会,不过是眼眸半眯,目光陡然凛冽几分:“不答,是不想答,还是不想随我走?”
殷晴扬水净手,认真思索道:“不想答。”
燕归淡笑一声:“如此实诚,不怕我迁怒于你?”
殷晴表面上瞧着傻愣愣,但真遇事反倒是心如明镜,看得通透。
她故作轻松,抿着嘴露一弯笑:“我知道,我答了你亦会生气,索性不答倒好些。”
燕归不欲与她卖关子,抬手替她理着鬓前被风吹乱的发丝,轻描淡写道:“有人来寻你。”
随着他的靠近,殷晴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她心惊,莫不是他…
“你受伤了?”殷晴一把抓住燕归悬空的手,果然,衣袖尚沾水,袖口处还有几点未洗净的血迹。
她的心直往下坠。
少年回握住她的手,十指相交,力道极重,将殷晴往前一拽,殷晴吃痛,倒抽了一口凉气。
燕归冷视着怀中之人,不答反问:“不好奇是谁吗?”
靠在少年怀里,那血腥气越加浓烈,直往鼻腔钻,殷晴手指一颤,声音不稳,装作不知:“何人?”
燕归道:“昆仑派。”
“你的好哥哥派来的。”燕归歪头看她,笑得有点儿冷,眼底浮起阴沉沉的狠鸷:“猗猗,你说,我该怎么对付他们好呢?”
注:
大致综合了一下古代与现代的通货,千金在本文设定中相当于现实世界的几百万,但是黄金的价值是随着国力起伏,不同的年代,一两黄金所代表的价值也不一样,比如清末大约相当于如今的两千,而宋朝则是上万,唐朝则价值更高。
因此,古代的几百万,属于多但是底蕴丰厚的大宗门拿得出来,但殷晴万万没想到自己能值这么多钱。
第0109章 (一百零八)风雨不宁
舟内隔案二人相望,他沉寂无声,她呼吸凝滞。
小舟在浪潮里轻晃,风又飘飘,雨又萧萧,如殷晴此刻心境,风雨不宁,惶惶难安,憋了半天才吐出一句:“燕不恕!你不能伤害他们。”
“不能。”燕归眉眼上挑,唇边扯出一丝笑来,他一向恣意,随心所欲惯了:“何谓不能?他们伤了我,我竟不能还手?”
“猗猗当我是哪来得菩萨?”
一只鬼面蝉蛰伏在少年苍白修长的指间,振翅“滋滋”作响,燕归慢慢悠悠道:“与你游山玩水的这些时日,倒是怠慢了我的宝贝们,它们多日未蚕食血肉,也饿得紧。”
“想必猗猗也不愿他们化作饵料。”燕归睇她。
该如何答呢?他也在期待,他与昆仑,她会选谁?
殷晴紧抓着昨夜燕归编的蒲草小绿蝶,凝神静气,大着胆子道:“你如此说,可是在威胁我?”
“你以为呢?”少年答得懒散。
“燕不恕,所以你从没有想过,我会自愿同你离去?”少女嗓音如铃,声声清脆,如他耳畔随风飘扬的银饰,叮零作响。
“是又如何?”燕归手心笛子一转,搭在她下巴之上,轻轻往上一挑,目光如剑,锐利无比:“猗猗,我能等得到你心甘情愿随我走吗? ”
殷晴面上愁云淡淡,憋闷道:“我与你同行数月,你岂不知晓我的心意,就不能再等等么?”
“诚然,你我两心相许,但我之于你,与你之于我却大相径庭。”燕归:“我视你为仅有之唯一,那猗猗呢?”
“除我之外,猗猗心有几人?而我又排在第几?”他知道什么是两人避之不谈的禁忌,非要踩着那条线逼着她说话。
“我…”殷晴动动唇,不知他口中心有几人如何介定?莫非是定要她与昆仑划清干系才罢休?
燕归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着她犹豫不决,动摇挣扎,却半晌无话。
他心底一清二楚,她不似他,他锱铢必较、心胸狭隘,容得她一人,便看不见旁物丝毫。
而殷晴与人为善,心怀大爱。
哪怕路边乞儿,都能轻易夺取她的善意,分走她的目光。
哪怕与他纵情山水间,行在江湖涛涛里,一切尽兴后,她心之所向的那一方天地,依旧是昆仑满门宗派。
就像一只雨燕,衔春而来,待春去冬来,又会归巢而去,她注定会离开。
少年的认知越是清晰明了,不甘与嫉妒越如野草,在心间疯长。
燕归胸口钝痛,忆起他买下荷叶鸡欲回,却被那些个自昆仑而来的人持剑拦下,个个横眉冷面,挟剑欲上,让他将“小师妹”交出来。
听着那些个人,一声声亲切地喊着她“小师妹”,燕归妒从心起,恨不能将其拔了舌,缝了口,叫他们再也说不了话!
耳饰在剑拔弩张的风中摇晃,清声脆鸣,指骨搭在笛间,只等他吹响。
风雨不停歇,或是江里浪潮大了些,小舟随之晃动,听着浪涛击棹,殷晴默然片刻。
少年回神,笑意轻轻,带有几分讥讽自嘲:“看吧猗猗,你答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