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阴风裹着相思木絮,玉琼摸到石壁上的旧刻那是初入宫时,他用指甲抠的字,如今已被青苔填满。身后传来瓷器碎裂声,混着压抑的哽咽,像极了那年他跪碎玉案,帝王在帘后攥断的玉扳指。
暗门合拢前,玉琼最后望见江圣熙倚着相思木书架,龙袍下摆浸着血,腕间银铃还在晃。
恍惚又是惊蛰那日,御花园的新叶沾在他鬓角,这人笑着说:“等树成材,朕带你看遍南楚的春。”
密道深处,相思木絮钻进鼻腔,咸涩如泪。玉琼攥紧密道图,指腹蹭过朱砂。
昭阳宫的暮春,终究埋了两棵未成材的相思木。一棵在御苑,一棵在帝王心口,岁岁抽芽,岁岁被北风折断。
玉琼踏出宫门时,春雪已凝作猩红。
青石桥下的流水载着碎琼乱玉,忽然泛起铁锈腥老槐树的枝桠间,接应的暗卫脖颈斜插玄铁箭,喉管割裂处凝着黑血,箭尾在血雨中狰狞。
襁褓里的婴啼刺破硝烟。玉琼踉跄着扶住断墙,指尖抠进砖缝青苔,后腰旧伤突然灼痛。
去前时,他也是这样攥着岑邑叛军的断刃,血顺着玄甲流进靴筒,听见江圣熙在烽火中喊:“玉琼,留在我的身边。”
宫道上的宫娥尸首叠成血色锦毯,她们鬓间的东珠滚进御沟,映出玉琼苍白的脸。
他的膝磕在青石板上,碎成那年上元节他藏在袖中的冰糖葫芦帝王说糖葫芦粘牙,却偷偷在他回宫时,命御膳房备了蜜渍金橘。
椒墙火舌舔舐飞檐时,玉琼听见昭阳宫朱漆门轰然洞开。
太阿剑的冷光划破烟雾,江圣熙的龙纹朝服洇着血花,龙靴碾过满地西府海棠,靴底沾的泥,恰似去年他坠马时,帝王抱着他滚过的御花园春泥。
“江圣熙”玉琼扑过去的瞬间,剑锋转向他咽喉,玉琼嗅到太阿剑上经年的梅香。
那是去年冬,他染风寒咳血,帝王彻夜守在暖阁煎药,袖口沾的雪梅香。
剑尖划过咽喉的瞬间,血珠溅上殿内的相思木柱,暗红汁液顺着年轮蜿蜒原来这树真的会流泪,正如那年他替帝王挡下刺客的刀,伤口被抹上的药膏,也是这般温热。
“为何……不走……”江圣熙的指尖在他颈间颤抖,龙纹袖口浸满的血。
“玉琼……”江圣熙想抱他起来,却触到少年冰凉的指尖。
他接住他下滑的身体,指尖颤抖着去堵他脖颈的血,“不是让你走吗……不是恨我吗……”
“疼吗?”他搂住逐渐冰冷的身体,掌心触到玉琼后腰的旧伤。少年总说不疼,可每个雨夜都会偷偷揉腰。
玉琼望着帝王眼底破碎的烛火,忽然想起十六岁那夜,他浑身湿透被抱出荷花池,帝王的龙袍裹住他发颤的肩:“昭阳殿的琉璃瓦,以后都是你的檐。”
喉间的血泡堵住了“恨”字。后腰的旧伤火辣辣地疼,那是去年前替江圣熙试药时留下的烙痕。
每个雨夜,帝王都会用温酒替他揉腰,指腹划过疤痕时轻叹:“朕的琼儿,该是捧玉盏的手。”
如今血浸透的寝衣下,那些伤痕扭曲如相思木的年轮原来最牢的牢笼,是明知是鸩酒,却贪那一口甜。
“树……开花了……”玉琼的视线掠过御花园,满树红花落在眉间,像极了初夜帝王点的朱砂。
江圣熙忽然想起初见时,少年素白襕衫立在树苗前:“三百年太久,等不到结果。”
他笑着揉乱少年发丝:“朕陪你等。”
怀中体温渐冷,江圣熙摸到玉琼袖中硬物是半块碎玉,当年他摔碎的“长生殿”玉牌。去年秋猎,玉琼坠马时死死攥着这半块玉,醒来却笑着说:“碎了好,碎了才是长长久久。”
江圣熙抽出袖中匕首,忽然听见玉琼呢喃:“下辈子……不要再遇见了……”
晨雾漫进宫墙时,江圣熙抱着玉琼坐在御花园的百年相思木下。昨夜的厮杀声已歇,满地落花被血染红。
江圣熙将匕首刺进心口,血溅在玉琼鬓边的发簪上。
血浸透两人交缠的手,御苑的相思木在暮色中簌簌作响。
后来宫人们说,那夜的花开得格外艳,每片花瓣都沾着血,像极了帝王与男宠交颈而卧的模样。
史官记载:“帝抱尸坐于相思木下,衣上血渍成花,与树上红花两相映,七日不谢。”
三百年后,有书生在《南楚野史》中批注:“世人皆知相思木三百年结果,却不知那年新栽的幼苗,早把根扎进了帝王的血里。”
第128章 岁序更新(2)
【夏】
西凉
西酌帝亲临煊东,君后赶往垣北,定边侯何榛加封平南大将军镇守翀南。
几日后,煊东与萧国战火四起,北秦趁萧国兵力空虚,奇袭萧国靳北,连赢三城,西凉得喘息之机。
戌时三刻的蝉鸣退潮在煊东行宫,荷花池浮着夜露。叶明霄的青竹油纸伞破开雨幕时,西酌帝正倚着百年梧桐的虬枝,软甲下的月白中衣洇着薄汗这是她独有的战时习惯,连乘凉都要披着玄铁鳞甲。
叶明霄抖落伞沿水珠,两指勾着伞柄旋出半轮银月,惊起躲在荷叶下的流萤。
宫婢举着羊角灯要迎,却见帝王指尖微动,那盏暖黄便凝在三步之外,像悬在雨帘中的琥珀。
西酌帝转身时,玄甲擦过梧桐树皮的簌簌声混着雨声。
她眉峰还凝着日间点兵的霜雪,发间却别着朵半开的白荷定是陈清淞偷簪的。
叶明霄喉间泛起苦笑,忽然欺身挤进她的油纸伞。伞骨不堪重负地弯了,雨声忽然近得能听见她甲胄下急促的心跳。
“叶明霄!朕不是命你镇守垣北吗?”她压低的叱责带着烫人的温度,他却趁机夺过宫灯,任暖光漫过她眼尾的细纹。
那年城破时,他在死人堆里见过同样的纹路那时他抱着半岁的幼帝,铠甲上凝着血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