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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 64 章

周允竞一叫她的名字, 许熙的心脏就跟着颤一下,尤其当他在说?,他很难受。

如果在往常, 许熙一定会问:“周允竞,你哪里不舒服?”

但此刻,许熙触摸到他的眼泪。

有?一瞬间?许熙希望那只是单纯的水渍,或者只是身体不适, 然而她没法自欺欺人,它是温热的,滚烫的, 似乎要灼伤她的手指。

她知道了,周允竞在心里难受。

许熙把?周允竞扶到客厅沙发上,另一只手拎的盒子放至茶几,为了避免突然开灯令他刺眼,只打开了盏小的落地灯。

在落地灯散发的昏暗光照中, 周允竞闭眼靠在沙发上, 腿伸着占据很大一块空间?, 手下意?识按压着胃部,看上去有?些不适。

二十五分钟,除去餐厅进出的时间?,已经不剩下多少,许熙略一估算,刚好?是同饭局上的人们寒暄过后,紧接着敬了一圈酒的时间?。

刚刚好?。

其他事情?例如吃饭根本来不及, 所以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 不理解。

许熙这才察觉,或者在她喝那罐牛奶的时候就应该察觉, 周允竞才是那个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的人。

周允竞曾问许熙为什么?总是憋着眼泪,而此刻,许熙想,周允竞,你才是那个不会哭的人。

许熙走到他身边,一条腿半跪在沙发上,凑近了,轻声问:“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或者买来。”

她不确定周允竞意?识是否还清醒,能?够听见她说?的话。

周允竞听见了,睁开眼,却突兀地问了她另一个问题:“许熙,你知道葬礼原来这么?复杂么??”

许熙张了张唇,还没出口,但他像是并不需要回答,心中早有?计较,自顾自地继续道:“我不知道。”

“我甚至不知道我母亲的随葬品有?什么?,不知道她在哪。”

他的嗓子被酒精滚过一遍,很低,带着喑哑。

许熙愣在原地,什么?意?思?“可今天下午……”

“嗯,”周允竞知道她想说?什么?,“那是衣冠冢,里面是空的,除了几件衣服,什么?都?没有?。”

“你知道为什么?我不抽烟么?,”周允竞垂眼,把?玩着从口袋中拿出的打火机,“没有?那么?多高尚的理由。”

“有?次我看到我母亲脸上有?几个从来没有?见过的疤痕,我问她怎么?回事,她无论如何都?不告诉我,直到她去世之后,我才知道是我父亲用?烟烫的,就那样?燃烧着,直接按上去。”

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将打火机咔嚓一声开了,在寂寥的黑夜中,伴随着平静述说?的嗓音,火光映照他意?味不明?的英挺面容。

用?烟烫妻子的脸,这简直……这已经不能?仅仅只用?“暴力行为”来形容,室内明?明?开着充足的暖气,许熙却感到有?寒意?一寸寸爬上脊背。

“今天是她的祭日,或许是今天,我不清楚。”

“怎么?做儿子的连这个都?不清楚,”周允竞很没意?思般把?手上的玩意?扔到沙发一旁,自嘲地扯了扯唇角,“很不称职,对吧。”

许熙第一次见周允竞流露出如此情?绪,心脏像是被细线紧紧地勒过,她不愿见到他这样?,周允竞伤心,比她自己伤心,还要令人难受百倍千倍。

她立刻安慰他:“这不是你的错,你当时年龄太小了。”

周允竞醉着,说?的缓慢,但条理依旧清晰:“当时我有?一场冬令营,二十天,类似活动我参加过太多,我母亲很尊重孩子的个人空间?,从来不过多干涉,只有?那一次,离开前她突然问可不可以带她同行,我回你应该提早告诉我。”

航班即将要起飞了,没有?多余的票。

“被拒绝后,她表示只是开玩笑而已,身体情?况也不允许。她那时身体恢复的不错,我承诺等?她彻底好?起来,以后一起去哪里都?可以,她说?好?啊,妈妈等?着。”

但是没有?以后,那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聊天。

“冬令营结束,回到家的那一刻,我才得知她的死讯。”周允竞看着黑夜中某处虚空,“最神奇的是什么?,你知道么?,是我回到家里,完全看不出死了一个人的样?子。”

他说?“死”的时候,像是在咬着这个字。

意?气风发的少年回到家,毫无征兆地得知母亲的离世,没有?葬礼,没有?哀悼,没有?任何痕迹,甚至连红色花篮都?没有?撤掉,被父亲告知按照遗愿骨灰洒进了海里,他什么?都?没有?见到,就这样?像是人间?蒸发,只有?官方出具的薄薄一张死亡证明?。

生活像是被突然篡改剧本后按下加速键,母亲去世的第五天,父亲的情?人携私生子登门。

周允竞那个时候才知道父亲有情人,并且早已有?了其他的孩子,他曾一直以为父母感情?极佳,世界上只有他们三人,原来早已出了轨。

十四岁那年的生日宴会上,在漫天飘落的庆祝彩带下,众人欢呼着对站在最中央的周允竞表示,你是你父亲母亲唯一的孩子,是他们之间?感情?最好?的象征,真是再?幸运不过了。

再?幸运不过了。

许熙想起《楚门的世界》,主角楚门正常地生活,读书、工作、结婚成家,直到有?一天,他发现自己几十年来一直生活在巨大的摄影棚中,周围的一切包括家人、朋友都?是虚假的。

作为多年后的旁听者,许熙尚且会感到惊惧,那当时的周允竞呢,他被隐瞒了十几年,当一朝得知生身父亲对母亲做出如此行径的时候,他会想什么?呢。

不仅仅是惊惧吧,还有?茫然、阴影、恶心和无法抑制的怒火。

许熙又想起冷茁壮的话,他觉得“爷爷不是突然离开的”,消失记忆,停止呼吸,眼睁睁看着被推进火化炉,棺椁被钉上,直到最后被埋在土地里,每一个环节都?感觉到失去,在一次又一次的告别,他说?这样?也好?,从始至终都?陪伴着,能?有?一个缓冲的过程,不至于让人遗憾,不至于太猝不及防。

而遗憾和猝不及防,人世间?的种种滋味,周允竞都?在一瞬之间?体会到了。

知道死,和亲身经历它,是完全不同的。

死亡这一课题,绝大多数孩子初次是从电视、文字或他人的言语中得知,有?些家长会故意?逗弄,闭上眼屏住呼吸,小小的孩子着急地推弄他们,试探他们的呼吸,童言无忌地说?出“妈妈你是不是死了”,母亲没忍住噗嗤一声笑,睁开眼,“那还要很多很多年呢。”

对于周允竞来说?,原来很多很多年这样?快。

看到此刻的周允竞,许熙想,冷茁壮当初“以后会不会好?”的问题她终于能?给出回答,不会忘记的,至亲的离开初始是大雨滂沱,此后需要用?一生来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