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成桥铁路公司因为几场不合理的收购出现了经营问题,为了让投资者安心,管理层铤而走险做假账,如果只因为一时资金周转,几个季度后等资金回暖,管理层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补上漏洞,可能这件事就揭过去了,但是虚假收益吸引来更多的投资者,管理层尝到甜头,一发不可收拾,后来新闻爆出,成桥变成了最大的骗子,多家机构受牵连,股市足足低迷了两个多星期。”
朱砂坐在方才林毅华坐过的椅子上,后背挺得笔直。窗外暗红的夕阳天光和房间内日光灯在她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的两种光线,将皮肤映出陶瓷般坚硬冰冷的质感。
哪怕有顶级营养师全方位照顾,病痛和药物副作用依然让她瘦了将近十斤。她的鼻梁眉骨高耸,眼窝深深下限,整个人的气质越发锐利强势。
顾偕眉宇微紧。
不知从何时起,他看朱砂越来越陌生了。
当年他在车轮下捡到那个浑身泥土的小姑娘时,绝没有想到她会出落成一把寒光凛冽的利刀,并深深刺进他的心里。
“在所有人恨不得把成桥拆骨割肉的时候,我收购了成桥,倒不是因为我善良、热心、乐于助人,我是个商人,出手是因为我发现成桥建了一半的铁路网是一个赚钱的机会,所以我将成桥铁路、和深蓝控股的环静海运还有一家私人控股的货运公司合并,三家公司合并正式更名为成桥运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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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察官办公室的电视屏幕上播放着听证会的直播画面。
“往后这几年里,成桥接收了深蓝注入的巨额资金,也和多家由深蓝控股公司牵线达成合作,又聘请了专业的管理团队妥善经营,短短两年使成桥一跃成为运输业的龙头企业。”
闻言,尹铎猛地一抬头,直勾勾盯着屏幕看。
正销毁文件的袁崇和薄兮两人面面相觑,袁崇的一只手还搭在鼻梁上,不知该不该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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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会现场一片安静,除了朱砂的发言,只能听见起伏的呼吸声。
“林先生说,如果王冠落到我手里,我会像拆卖蓝航那样拆了它,所以他不能把王冠交给我。”
林毅华面色苍白,似乎还没恢复过来。
“我收购了蓝航,也接手了它1200个亿负债,”朱砂顿了顿,“1200个亿啊,蓝航不堪重负,他快被压死了。”
她言语平静,却字字铿锵。
顾偕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余光不经意间一瞥,笑意又凝固了。
因为隔着一个座位的宁天辉正温柔凝视着他的小姑娘,作为代理律师丝毫不知掩饰眼底的欣赏。
顾偕神色不动,眼底却沉了下来。
“我提交SEC那天,蓝航管理层将旗下的200家白云酒店以7个亿的价格报给了庭家快捷酒店,庭家的回复是4亿,”朱砂微笑道,“但我的团队用白云酒店抵了10个亿的债务。”
长桌后的一张张面孔肃然平静。
“船漏水的时候,不论黄金还是宝石,乘客眼都不眨一下就往河里扔,”朱砂环顾对面的议员们,沉声道,“同样想让蓝航这只鸟再飞,得先把它羽毛中的泥土、石粒、树棍都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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荔塘区检察院内一片鸡飞狗跳,从副检察官、助理检察官一直到门卫、保洁所有人都在填表格、打电话、接受问询。
“炒股吗?”“什么时候开的账户?”“亲朋好友炒股吗?”“都买过什么股票?”“买过‘蓝航’、‘王冠’这两支股票吗?”“最近半年是赚了还是赔了?”
几乎所有人都察觉到异样了,再也没有精力回答妻子、丈夫、父母和好友的疑惑,没好气地朝电话里吼:“快说有没有买!别废话!”“去查记录!全部!对!现在就要!”“没时间解释,你就告诉我买什么了!”
大办公室的气氛压抑到令人窒息,还没被尹铎问过的人端坐在办公桌后,手中举着统计表,一脸紧张局促。接受了尹铎审问的人,对着电脑屏幕专心超不过五秒钟就扔了鼠标,往椅子里一摊。
薄兮和袁崇站在走廊上,收回目光,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相似的担忧。
军心动摇,人人自危。
几秒后,两人长叹一声,朝着相反的方向继续忙碌。袁崇按照尹铎列出的清单去档案室找文件,薄兮把加印的一百份调查表送到后楼的办公室,顺便通知下一轮面谈的人做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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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过很多次,深蓝收购王冠是为了与成桥运输强强联合,”朱砂道,“可是王冠集团一意孤行,根本不给我谈判的机会,拖到今天都没有把我的报价给股东大会,管理层为了阻止我,制定了40多个‘金色降落伞’合同。”
长桌后有议员皱起了眉头。
“深蓝树大招风,有点风吹草动市场都会看见,王冠收购案这才为人所知,但如果我是一家小公司,恐怕王冠根本不会告诉股东有人报价收购,这真的是为股东考虑吗?还是管理层只顾自身利益?”
朱砂朝宁天辉眨了眨眼。宁天辉微不可察地冲她笑了笑。
她玩了律师的常用诡计,用毫无根据的推论夸大事实来误导陪审团的情感。
然而,这两个人的小互动清清楚楚落在了旁人眼里。
顾偕面色阴沉,拧起了眉毛。
朱砂的演讲稿是他写的。
朱砂对辩护的知识是他教的。
甚至于朱砂和宁天辉的互动都是他创造的机会。
顾偕换了个坐姿,向前倾身,双手搁到了桌面上。
昨晚他担心朱砂回家后不听话继续加班,又无法开口提出和她一起回家,只能让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休息,他把朱砂推进了办公室的卧室里,没收了一切能接收工作信息的电子设备,确认了三遍她不想听童话故事,才恋恋不舍地亲了她的额头退出卧室。
晚上十点,顾偕写完朱砂的发言稿,还对林奕华的辩论做了个预估,分析他可能打哪几张牌,而朱砂要如何应对才能调动起民众情绪。
然后他从办公桌后起身,活动了两下僵硬的脖子,走到对面办公室,轻轻推开了卧室门。
房间内昏暗温暖,借着门缝下洒入的微光,顾偕悄悄站在床边,凝视了朱砂许久。
朱砂睡觉很轻,光是开门的声响已经让她的眼皮动了好几下,哪怕极轻微地一个吻都可能吵醒她。
离开房间,他给宁天辉打了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