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并不知道余明函曾经当过多大的官, 也不知道余明函曾是太子太傅这些往事何似飞并没有抖漏出来, 即便是对爷爷奶奶和陈竹。倒不是不想说, 只是觉得说出来后他们恐怕连余府都不敢迈入了。
但余老年轻时连中三元的事情是瞒不住的, 因着余老最近收徒的缘故,‘连中三元余明函’这个名头在县城随便找个垂髫少年打听,他都能说道一二。
终于到了出门的时刻,饶是自诩见过大世面的何一年都再三检查自己的衣着, 确认干干净净,连个大褶子都没有后, 才认真的迈出一步。
旁侧的何奶奶同他一样, 紧张又郑重的出了家门。
余府这边,余枕苗知道何似飞爷爷奶奶前来拜访的事情, 更是一大早候在门口,省了小厮进去通传的流程,直接邀请两位老人同何似飞与陈竹进屋。
题匾为‘清风明月’四字的堂屋内,摆了六张雕花椅,余枕苗请何似飞的爷爷奶奶一一落座,何似飞则进屋去请老师。
他们做这些安排时没有交流,却又很是默契流畅。
何爷爷奶奶见着余枕苗这样贵气的先生对何似飞都十分客气,可见何似飞在余府地位不低。老两口心中惶恐震撼之余,又对自家孙子十分骄傲。
何似飞走到老师卧房门口,轻轻敲门,里面传来老师熟悉的声音:“进来。”
何似飞进屋,见到老师后,目光一愣他家老师往常都是十分接地气的,鬓边的发丝蜷缩着梳不上去就任由其杂乱生长,要不是他做事不急不慌、沉稳儒雅的气度,谁都想不到他居然是曾经位极人臣的大人物。
但今儿个,他老师很明显用了不少时间,把这些‘肆意’的头发一根根打理整齐,扎在脑后的发冠中。
一种莫名的情绪在何似飞胸腔里氤氲。
接下来,宾主尽欢。
约莫一个时辰后,何似飞同爷爷奶奶回小院收拾行李他们同陈竹爹娘来的时候都是靠一双腿来走,毕竟马车太贵,四人都不想租。
但何似飞总不能看着自家爷爷奶奶再这么一步步走回村里。
但无论他如何劝说,爷爷奶奶都不要租马车。
“我们俩还没老呢,体力好,这才多大一点路,走走很快就到了,你回去念书,不准操心这个。”
他们村子在木沧县的最西边,一路跋山涉水,快马加鞭都得一日出头,坐马车更是得三日,全程徒步的话,何似飞甚至不愿意想这个时间。
但他到底是小辈,且现在只有十二岁,距离‘加冠’还有八年,不能越过长辈去做决定。
奶奶担心爷爷说话重,拉着何似飞手说:“别往心里去,你爷爷就是犟脾气。你是能卖木雕赚银子,但做买卖哪有顺风顺水的?你先前能卖出去,一是自己雕刻的好,二肯定还有气运的成分在。能给自己攒些钱不容易,千万别大手大脚。最近农活又不多,我们走回去也不耽搁什么,到时你缺钱了写信回来便是。”
他们一家人在这边说话,另一边即将分别的陈竹他娘也拉着他的手细细小声哭泣:“阿竹,别怪娘……娘也是无奈,你弟弟还要娶媳妇儿,当时才把你卖给陈少爷。幸好你现在遇到了何少爷,娘在外面打听了,余老先生是有真本事的,何少爷能被他选中成为学生,日后一定有大出息,你跟着何少爷,好好伺候……何少爷现在年纪还小,不懂人伦之事,你……”
陈竹着急忙慌的打断他娘的话:“娘!您……”他说了两个字赶紧压低声音,“您、您说什么,少爷不会对我有那种心思……我只是书童。”
他脸上出现大片红晕,不是臊的,而是气的。
少爷是何等人,他、他娘怎么敢这么想!陈竹觉得光是这个想法出来,就玷污了何似飞这个人。
陈竹他爹可能听到了一嘴半耳,倒是有些失望。
原本以为这个何少爷花五十两银子买他家陈竹,不可能单单只为了做好事,他还想着自家这不争气的老大终于要攀上高枝儿了。没想到两家人看起来都没那么意思。
不过,总归陈竹现在是何似飞的人,不用再吃他们陈家粮食,每个月还能寄回来几百文,也不算白养这个儿子。
陈竹与爹娘这边到底并没有很多话要说。
或许,从他们觉得陈竹嫁不出去,就经常对他又打又骂,还经常在晚上将他关在院子里,罚跪、不给饭吃开始,父母亲情就渐渐疏离了。
他们这边安静下来,倒是隐约能听到随风刮来的何似飞那边的谈话声。
何似飞:“爷爷,我现在在县城跟着老师启蒙读书,日后一定是要考科举的。”
何一年:“那必须的!似飞你尽管在县城好好念书,我跟你奶奶在村里啥都好着,不用你操心,一定要好好念书!”
“是,爷爷,”何似飞又说,“日后若是孙儿有幸高中,还指望您能在列祖列宗前焚香告知呢,您和奶奶一定得保重身体回村这么长的路,若是途中遇到暴雨,那可怎么办?”
何一年:“……”
何一年说:“也罢,就听你的。”
至于陈竹的爹娘,则是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要不是看在陈竹的面子上,这俩人连何似飞租的小院都进不了。
更别提,昨儿个他们还从陈竹的私房钱里扣扣搜搜了八百文后。
何似飞目送着爷爷奶奶的马车远走,心下有种沉甸甸的感觉。
这是一个与上辈子截然不同的世界,这里没有高楼没有电力没有电磁波没有任何的高科技设备,与亲近之人一别后,即使只是相隔几十里路,却因为道路不通、交通不便等缘故,就是几个月甚至一年不得见面。
就在何似飞怅然的时候,他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激动的声音:“你……这……我们又见面了!”
何似飞左右各看了一眼,发现周围没有别人,转头后才发现这人颇为面熟原来是此前县学考校时遇到的蒙童,陆英。
陆英身边还是跟着那位看起来比他大两岁的‘勤益兄’。
看来不仅是陆英记得何似飞,这位勤益兄也记得他,一开口就是:“你、你是拜师余老的那个何似飞吗?”
何似飞记起,自己当时是没有给他们说自己的名字。
不过倒是闲聊了几句说自己是木沧县西边的小村户里出来求学的。
县学张榜上写着的牧高镇上河村,正是在西边。
何似飞颔首:“是,见过两位。”
“当时在学堂里考校的时候我就觉得你肯定能被录,你太强了,把自己背过的段落记得完完全全,我当时还觉得自己背诵解释得不错,听完你的,我当时人都傻了幸好你是要拜余老为师,要是其他组也有你这样的,我根本就不可能考进去。”这位‘勤益兄’虽然对自个儿才学有些自傲,但为人说话倒是十分坦诚。
何似飞:“我少背了一段《中庸》,你则考校全程未出疏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