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高成安说完,陈云尚‘啧’了一声,“这么说来,我之前对何似飞的评语,确实是偏颇了。他家那么穷,还给你送过一刀宣纸……看起来真不是过来倒贴大户、占便宜的。成安,你也说了,这年头请个书童至少都得管三餐,一个月象征性的给三百文钱。何似飞那边一文没收,你这里却没办法教他认字……这……哎。”
高成安微垂着脑袋,没说话。
陈云尚笑了一声,胸有成竹道:“其实啊,就算你不说这些,这些日子来,我也确实看出何似飞没有占你家便宜的心思,他应该是一心想要学着认字的。但以陈夫子的脾气,让何似飞去旁听认字是不可能的,我看,不若就按照普通书童这样,管他一日三餐,再给他几百文钱,不就了了。”
高成安掂量了一下自己已经花了不少的钱袋:“……”
剩下的钱够他花,但若要给出何似飞一部分,高成安就得提早写信找家里要钱。而一旦找家里要钱,娘亲势必会问他是不是在外面鬼混了,不然怎么花钱那么快。
高成安的母亲精明又强势,他实在不想惹母亲生气。
陈云尚见高成安不说话,诧异的瞪大眼睛。
高成安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将心中顾忌一五一十的往外说。
他家到底没有陈云尚家底雄厚,再说,他从小读书到现在,已经花了不下上百两银子,如今二弟也正在念书,还有二叔家的几个堂弟,都到了念书的年纪……让他开口再找家里要钱,高成安有些开不了口。
陈云尚没料到还有这多么弯弯绕绕,他站起身,哗啦一声扯开扇子,对着自己领口狂扇几下。
他以前只当何似飞是破落户,瞧着高成安心善,来傍大户的。现在翻清其中交结后,不免对这个少年和他身后的两位老人多了些许敬重。
毕竟,陈云尚可是记得,这么久以来,何似飞从没跟高成安提过念书的事情,更没有做出任何让他难堪的事情。
何似飞一家人可以算是十分厚道了。
陈云尚‘啪’的一声合了扇子,说:“既然暂时没解决的方法,就先得过且过吧。成安,你想啊,再怎么说都是他家有求于你,造成现在这幅局势,并非你的过错,你不用感到惭愧。你把自己该做的、能做的可都做了,还把何似飞带来了县城,剩下就看他的造化了。”
话虽是这么说,陈云尚心中却在不断对何似飞改观。
他想,人大多都是无利不起早的,何似飞才十二岁,正是玩心重的年纪。居然在事与愿违的时候还尽心尽力的做好本职工作有这样的态度与毅力,就算不认字不读书,往后的日子也差不到哪儿去。
陈云尚见自己方才那番话明显没安慰到高成安,放下扇子,无奈的摊开手,说:“如果你还觉得愧疚的话,日后就多把何似飞当表弟看,而不是当下人看。只要他不在外打着你的名头做坏事,平时多给他放放假,让他在县城里多走走,说不定就被哪家师傅看上,收去当学徒呢?这不也是一条出路么?”
此刻,正在书肆看书的何似飞并不晓得陈云尚这番话与他的打算不谋而合。
他并不介意给高成安当书童毕竟是高成安把他带来的县城,他该还这个人情的,但他还是想有更多的自由时间。
陈云尚说完后,一把推开窗,见陈竹正在挑水往常这种重活儿都是何似飞来做。
他颇有些诧异,回头问高成安:“何似飞呢?”
“如云尚兄所言,半下午那会儿,我让他出门去走走,散散心了。”高成安眉间郁结总算散了些,起身拱手感谢陈云尚,“多谢云尚兄开解,日后我会多加照拂似飞表弟的。”
他对何似飞的称呼也改变了。
陈云尚闻言笑了,他就是欣赏高成安这人的实在,不喜多占人便宜。跟这样的人交往,心里才踏实。
第22章
直到日头偏西,空气中渐渐飘来隔壁邻里家的饭菜香,何似飞才带着给高成安买的晚饭归来。
高成安本以为他只是出去散心,正要等他回来,单独请何似飞出去吃顿饭书童是不能和少爷同桌吃饭,但表兄弟却可以。
他心怀愧疚,想要借此来弥补一番,没想到何似飞居然还认真履行着书童的职责,带了他爱吃的鳜鱼豆腐羹回来。
打开食盒,光是看着汤色和味道,就知道是镇上宝羹楼的饭菜。
最近鳜鱼不好捕,高成安在学堂都听到同窗议论过宝羹楼的鳜鱼羹汤极其难买,通常得让下人排队一两个时辰才能买到。
而满打满算,何似飞才出门不过两个时辰而已。
也就是说,何似飞很有可能就是出门买这鳜鱼豆腐羹去了。
高成安心中愈发惭愧。
何似飞则没想那么多,他买这份羹汤纯粹是看完两本游记后准备回家,路过宝羹楼,听到小二在门口吆喝今儿个还剩下两碗鳜鱼羹。何似飞便顺手全都买了。
他现在财大气粗,不再是从前那囊中羞涩的小少年了。
其中一份被何似飞自个儿坐在宝羹楼大堂吃了,剩下这份便带回来给高成安。
何似飞惦记着长高这件事,再加上他上辈子久病成医,本就对食谱等比较敏感下半身残疾的人想要靠有氧运动来锻炼身体,简直难于登天。想要健康一点,只能在饮食上下功夫。
因此,何似飞自从开始注意起自己的身体情况来,便一直计划着要用饮食和运动来一同调理。
从前在上河村,吃肉的次数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现下何似飞有钱了,自然不会在吃食上吝惜。
以往,像宝羹楼的饭菜,高成安只敢五日吃上一回,不然银子要不够花了。何似飞则在吃饭的间隙,研究了一下宝羹楼的菜单,打算明个儿点他们家招牌的鲜虾羹和咕噜肉尝尝。
吃的有了,那一定得运动,不然这肉就成了肥膘,长在身上下不来。
何似飞惦记着去河边跑步,回屋将大额银票存放好后,便打算出门,并没有把高成安面上明晃晃的惭愧放在心上。
毕竟,在末世,他见过太多人一边惭愧着,一边又表示自己无能为力的情况了那是一个氧气稀薄的时代,黑市中用来交易的氧气一般只够给现有存活人数的十分之一用。
大多数人因为得不到氧气,被迫走到生命尽头。
因此,大街上很容易看到一个人哭着、惭愧着吸着氧气,对倒地那没有氧气的人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救不了你啊呜呜呜……”
每到这时,何似飞的母亲总会面露不忍,却也只能生硬的扭过头去不看他们。
但何似飞却很喜欢端详那些人的神情生于末世、长于末世的他觉得这样再正常不过。生存资源紧缺,注定有一大批人会死。既然选择了让自己活下来,那就不要哭哭啼啼的说对不起。有这个时间,不如想着怎么赚取下个月的氧气。
时间不等人啊。